去爱吧,就像我能记住十四亿人的每一个名字那样地去爱吧。

【风镜/OOC】Salhi

 

//《伪装者》同人,CP风镜。

//OOC,OOC,OOC。

//是刀,是刀,是刀。

//因为太OOC了所以题目差点不好意思打风镜两个字……古代AU。架空朝代。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PARO。不知道算战争还是武侠。灵感来源是《卧虎藏龙》(2000年李安版)、《乌兰巴托的夜》(谭维维版),以及一个用《乌兰巴托的夜》剪的《卧虎藏龙》章子怡张震cut的MV。然后我莫名感觉《卧虎藏龙》里大小姐和马匪的设定……谜之……

//太OOC了,基本可以当衍生看了。请忽略掉人物名字然后自觉代入演员的脸和你们觉得好看的造型。

 //也不算推荐BGM吧……但是我确实是全程循环这一首歌写完的:

《乌兰巴托的夜》谭维维版



西北大捷的庆功宴开到第四天,席间的文武百官都已经醉了又醒了不知道几轮,上桌的没有一个人清醒。伺候的下人们例行的偷吃偷喝偷拿也告一段落,偷懒的方式变成了嚼舌头根。

今年的新谈资是西北道的上将军王成栋。

金陵的人少见兵戈,仆役常见的是谦谦君子的文臣、诗礼簪缨的公子,即便镇守东海的明国公府,也代代是文质彬彬的儒将。因此一见王成栋这样的人物,才恍然大惊:原来刀山剑丛里趟过的人是这样的。书里讲的,停如渊岳,动如虎龙,拿来形容此人,亦不能尽其万一。尤其是那双眼睛啊,年轻的侍女们偷偷说,上苑里漠北王公献来的苍狼,一群之中,只有头狼,才有那样的眼睛。

都说行伍人疏于礼法。上殿那日他卸甲脱刀着礼服受封之时,尚且行礼如仪;和明家两位青年将军站在一起,个个都称得上芝兰玉树之姿。然而现在喝多了天家御赐的烧酒,也放浪形骸起来。簪子脱了,发冠解了,披着发拉着明家的少将军明诚,兀立乌涂地说着西北鞑子的胡语。

上了年纪的老仆人说,这王成栋上一次进京,还是十多年以前。

年轻姑娘们打着胆子问:他也是世家子?看他年纪,十多年前顶多不过弱冠,便能进京拜将么?

什么呀,老仆人说,上次进京,他还不是将军。是押解受审的重犯哪。

重犯?他犯了什么罪?

西北匪首,为祸六省。强男霸女,无恶不作。勾结北狄,构陷朝臣。万死不赎的大罪。

这怎么可能?万死不赎的大罪,如今怎么可能拜将受赏?

老仆人便悠悠道: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有本事为祸如此的人,要是愿为朝廷效忠,对付敌人,也最是厉害。这次西北大捷,鞑子的两万骑兵,不就是他一个人带兵剿杀殆尽的?别的不说,单说决战一次以少胜多,用神出鬼没的计谋,把鞑子的精锐围在冰湖,杀得整片湖上的冰,都渗了三寸红色;京城里的说书人都在瓦舍里讲开啦。

旁人便啧啧称奇。有人说真是万幸他效忠了咱们天家,否则以鞑子的铁骑,咱们这一仗还不知道吉凶怎么样哪。真是圣上英明,天佑我朝。又有人说,不知当初圣上如何招降了他呀?

老仆人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王成栋这匪首,爱上了当时镇守西北的大将军的小姐。那位小姐是个倔强刚烈的女子,也真有忧国忧民之志,不输男儿。她便禀告天家,假若王成栋真心求聘,便去边关扫尽南下烧杀抢掠的鞑子部族。待西北太平永固,她必等他凯旋归来,天涯海角,生死不离。

听者便纷纷赞叹这位将府小姐深明大义:却不知到底是哪位将军?谁家府邸?

老仆人道:那位将军,便是老明国公锐东爷,二十年前从东海换防西北,十多年前东海战事再起才调回东南的。那王成栋所爱的,就是明公府的大小姐,明上将军和明少将军的长姐。昨日在殿上,听说圣上已经答应择吉日指婚了。

旁人便笑道:怪不得他同明诚少将军这样亲热!原来明楼明诚二位将军是王将军的内弟呀。来日明楼少公爷嫁姐姐,少不得又是一场豪宴,咱们做下人的就有福气了!

 

明楼第一天以后就暗暗地不再喝酒。他装醉看着真醉的王成栋跟半醉的明诚说话,懒得去听。等醉酒的人说累了渐渐伏在案上沉睡过去,他才走近去拉明诚。

“他同你讲什么了?”

明诚眼睛发红,也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什么。“没什么。都是些陈年旧事。”

那个狼一样的男人沉醉了倒在案上,披着发,好像他过去在草原上做匪的时候一样。然而那时他惯穿的胡服换成了汉家深衣,刻蛟绣蟒的苍色外袍在他的容颜下也变得柔软了。他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像一个文明风雅的汉人。

熟睡的头狼像婴孩一样动了动嘴唇。嘴唇间吐出两个字,两个字胡语。只有离得近的两个人能听见,那两个字用汉话说,是“托利”。

不少人知道明诚少将军幼年时曾在西北道为奴,因此会讲胡语。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明楼上将军也是听得懂胡语的。然而此刻他真宁可自己听不懂。

他只好硬着心问明诚:“告诉他了吗?”

明诚看着明楼,眼神是软的。“你看看他。”明诚慢慢地说,“你看看他刚才笑的样子。看看他的眼睛。在他说……说那两个字的时候。我能告诉他吗?”

明楼扭过了头。他抬手揉揉太阳穴,明明没喝酒,头却疼得胜过宿醉。“必须告诉他。”明楼狠狠心说,“如果到了那一天让他自己发现……”

他摆了摆手。

明诚与他背对背坐着。看不见明楼的动作,却点了点头。

在仍旧喧腾的筵席里,沉默在这个角落停留了片刻。

 

多么强壮,多么悍勇,多么凶残的头狼,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带有那样一双眼睛。在它还是孩子的时候,也会有那么一种眼神,叫好猎人的心也忍不住变软。像狼一样的人也是。只有一件不同。当狼崽子长成了头狼,它的眼神锋利起来,便再也不会变化回去。可是西北道上将军王成栋,只需要听到两个字,就会又变回十几年前草原河曲里那只狼崽子。

十几年前狼崽子没有封侯拜相,没有千军万马,除了帐篷甚至没有遮头片瓦。可只要他马背上有他的“托利”,他就是这世间最有福的人。

那时候冰湖上没有血,镇守西北的明公爷还是明楼和明诚的父亲,他的“托利”还不叫托利。狼崽子没有户籍,没有父母,模样清秀得像汉人,骑上马又剽悍得像个北狄;一双眼睛什么人也不像,像三四岁的公狼。他那呼啸一方的匪帮里,既有汉人,也有北狄人,多半是跟他一样的杂种,然而谁也比不上他骑马快得像风,杀人狠得像狼。流浪的老萨满叫他萨里赫,于是他们的匪首就叫做萨里赫了。

匪首带着一众匪伙抢钱抢粮,抢马抢羊,没抢过女人。北狄人在远方的部落里找相好,汉人去砖瓦盖的城镇找拿钱留人过夜的女人。狼崽子看模样快要二十岁了,哪里都不去。北狄人和汉人一起笑他,说,萨里赫该去抢个姑娘回来生小狼了。

后来他们的萨里赫果然有了姑娘。但不是他抢来的。与其说是他抢了人,不如说是人来抢他。头一天刚做成了一票,抢了一队押送粮草的队伍,按一向规矩只带走了四成,第二天夜里却有人找到他们营地报复。这一点阵仗他是不会吃亏的,匪们打退了那一小队汉人军士,他骑马跟去,明是追暗是赶,同部下们散了。眼看着敌人走得远了,他正要打马回帐,背后一支箭正中了他左肩。

他伏在马上。发箭的人以为得手,追了过来,他等到对方欺近了,一夹马身调转方向,拔刀挑开那人的剑,一把抱上马背。回营要审了,才发现竟然是个姑娘。

姑娘年纪跟狼崽子差不多。长得像汉人,而且是南蛮子汉人。修眉俊眼,细皮白肉,好像碰一下就会渗出水。萨里赫伸手去碰她,她就挣起来又踢又打,拿汉话骂他。狼崽子汉话说得不好,听能懂五六成,听出是骂他,就一把按过了人,亲下去堵她的嘴。

蛮子姑娘喉咙里呜咽一声。没几下忽然反应过来,一口咬下去差点没把他舌头咬断了。

狼崽子还知道疼,一把将人甩开,反手给了一耳光,扭头吐出一口血水。再回过头一看,刚挨了一耳光的蛮子姑娘在那儿大笑,手绑了起来还朝着他指,是笑他受了自己暗算。

年轻的匪首觉得心里有火。被人指着笑当然上火。可是蛮子姑娘笑的眉毛弯起来,眼睛细细的也弯起来,那火似乎有点不一样。他骂了一声,低下身扑过去扯她衣服。

蛮子姑娘就惊呼一声。蛮子姑娘声音很好听,笑的时候好听,骂人也好听,像夏天晚上飞去的云雀。蛮子姑娘打人很疼,前日的箭伤也在他背后渗血,只差几寸就曾要了他的命,可他一点都不在乎。蛮子姑娘穿的衣服真多。他突然被她拿头狠撞一下,就看见她踝边裹了一把又薄又利的匕首。匕首向他虚刺一下,跟着掉转来刺向蛮子姑娘自己的颈子边。

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攥住了匕首的刀刃。

蛮子姑娘看着他瞪大了眼睛,可手还在用劲儿往内刺。于是那刀刃在他手掌越陷越深,血顺着刀尖流到她身上。

狼崽子看着她,看得她松开了手。他把刀摔在地上,捡起她一件衣服撕开了裹住手,一语不发地走出去。

蛮子姑娘绑在帐角,渴也好饿也好,就是一句话也不说自己的来路。匪首带着匪众,拖着从蛮子姑娘的同伙那儿抢来的粮草,在草原的敖包之间南北逡巡,就是再熟悉这草原的汉人,也找不到他们的方位了。

他端着饼和肉找她:“吃饭。”

蛮子姑娘饿得气若游丝:“不。”

“吃饭。”

“我不吃。”

“你不吃,我要喂你了。”

“滚!”她气得脸白了又红,“狗杂种!没天良!不要脸!疯子!”

他做出一副听不懂汉话的样子:“你说什么?”

蛮子姑娘气更短了。

他就说:“你怎么才吃饭。”

蛮子姑娘眼睛有气无力地看看他:“你不许碰我。”

他说:“不碰。”

“真的不碰!”

“不碰。”

蛮子姑娘就从帐边的柱子上解下来,住到了老萨满的帐子里。匪们出去打猎、抢劫,她就和老萨满守着营地。过了些日子,竟然和老萨满学会了些胡语。小匪头子一回来就找她。烤肉做好了,羊脖子的肉切给她;奶茶煮好了,第一杯给老萨满,第二杯就给她。一路过汉人的市集,匪们都要等他去买女人穿的衣服,和汉人种的蔬菜果子。走到蛮子姑娘身边,学她说汉话。蛮子姑娘有时候骂他,有时候笑,还有时候认认真真地教他。都好听。

他问她:“你,名字叫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在草地上划了一个字。草弯下身又站起来,字一笔一划出现,又一笔一划消失了。

他又问:“叫什么?”

她看着草地说:“镜。”

“镜,是什么?”

她回身指向老萨满的帐子。帐子里挂了一面铜镜。“托利。”她说。

胡语中,“托利”就是镜子。萨满们说托利里有世间一切东西。有天,有神,有太阳月亮,有人的心魂。萨满要用托利作法,托利越多,萨满的法力就越强。老萨满的帐篷中,只有那一面铜镜。

“托利,”马匪头子笑起来,“难怪我被你一看,连魂都掉了。”

托利就又骂起他来。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从今以后蛮子姑娘可不是蛮子姑娘了。蛮子姑娘是他的“托利”。或早或晚,这个叫托利的姑娘总会成为他的女人,给他生上一窝小娃娃。是汉人也好,是杂种也好,是狼崽子也好,是她生的他都喜欢。他听着她絮絮叨叨的金陵官腔汉话,拖着自己掉了的魂大笑着走开。

 

“萨满,您为什么留在这里,生活在他们中间呢?”

“他们怎么了?”

“他们是匪啊,是靠烧杀抢掠为生的,难道腾格里不降罪给他们吗?您帮助他们,难道腾格里不怪罪您吗?”

“腾格里养草,也养虫。腾格里养羊,也养狼。虫不吃得草不长,狼不吃得羊不长,腾格里会给他们一条生路的。腾格里生了气,会告诉我们的。”

“您有托利,能听见腾格里说话。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也有托利。人的眼睛,耳朵,手,和心,都是托利。好好地看你的托利,会听见腾格里说的话的。”

“萨满,那狼群的头子,名字叫什么?”

“叫‘萨里赫’。”

“‘萨里赫’是什么?”

“云走了,推着云走的是‘萨里赫’。云雀飞了,托着云雀翅膀的是‘萨里赫’。草绿了,叫草长起来的是‘萨里赫’。”

 

天气变暖了。冰湖解冻,野黄羊也跑回北边,一年中不多的不必杀人便可以吃饱饭的日子。狼群的头子从湖里抓了鱼,拿去给人宰杀了,坐在篝火边烘干自己。他的托利看他一眼,拿了一把汉人集市上买来的梳子,过来给他梳头。托利随他们迁徙几个月,衣饰和北狄女子无甚差别,仍旧每天盘成汉人女子的发髻。

托利在他身后问:“你知道你的名字叫什么吗?”

“我没有名字。老萨满叫我萨里赫,我就叫萨里赫。”

“我教你‘萨里赫’的汉话怎么读。”托利扭过他的脸来看着他,“‘风’。”

他被她突然严肃的眼神看得有些愣,于是就乖乖地跟着她说了一遍:“风。”

“从今天起,你就有名字了。”

萨里赫笑起来:“你哄我。我知道你们汉人的名字,没有一个字的。”

托利打他一下:“我的名字也是一个字。”

“你有姓,只是不告诉我。我没有姓,一个字不是名字。”

托利听得眼神一黯,想了一想。“那我给你加上一个字吧。”她捡起柴禾一条细枝,在篝火旁的灰堆上划了一个‘天’字。“天。腾格里。天风,就是天上的风。”

托利给他梳过了头,暗暗地挽起一个发髻。然而无物可簪,又默默放了回去,给他像平常一样拿带子束了。

“那是什么?”他问她。

“我们汉人男子梳的发髻。我有个弟弟,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有加冠呢。”

“你们汉人便是麻烦,身上要穿那么多的衣服也就罢了,头上还要顶奇怪的东西。”

“其实你长得很像汉人,”她却看着他说,“你不知道父母是谁,说不定你真是个汉人呢。你梳发髻都挺合适的,只可惜没有发冠给你戴。”

他突然打断她游离起来的话:“阿镜,你要是嫁给我,我就跟着你做一辈子汉人。”

 

要做汉人不止要梳头盘发顶奇怪的东西。托利说了,要娶她,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然后三媒六聘,拜会高堂,她嫁人就要正正经经地做夫妻。于是重新做人,要抢也不能随便抢了。汉人商队,不能抢;迁徙的北狄牧民部落,不能抢;帮驻军运粮的徭役队伍,更不能抢。眼看着仅剩的钱粮不多了,托利跟他骑马出去,终于相中了一拨能抢的队伍。

托利在灰堆上画着地形和目标的路线,不像个蛮子姑娘,倒想汉人和北狄人里都有不少的大将军。日子到了,情势和她判断的果然一点不差。群匪从敖包后冲出,四下包抄,一下就占了上风。队伍运的都是些金灿灿光亮亮的东西,车里还有几个穿着金灿灿光亮亮衣服的女人。这些东西能换许多钱,他的手下们比他更懂。

“这莫不是东海大港运进来的西洋镜?”一个汉人马匪举着一片明晃晃的东西,“这东西据说只有金陵皇家才有,咱们这回可抢了什么人哪?”

押货的人中领队的,在匪伙中似乎看见了什么,死命地抢了运货队伍中的一匹马要跑。萨里赫还没反应过来,托利忽然纵马追了上去。他知道其中一定有关系重大的事,于是立刻催马跟上去。运货的马慢,那人眼看要被追上,忽然回了回身。他一下想起了什么,猛地拨马往她身前一挡,两人一错,托利的马竟也不惊,由她一路追了上去,一刀穿了那人双手手掌,带回去审问。

审问的营帐里,那人起先还不出什么声,过了些时候便鬼哭狼嚎,到深夜,就听见了什么“金陵汪阁老”,什么“北狄大汗”。萨里赫在自己帐里烧热水,托利走进来,看他一眼,就絮絮叨叨地骂了起来:“你怎么裹的伤?刚抢回来就有伤药,也没有人给你拿来吗?这才几个时辰,血都渗出来了。”不由分说就解开他裹伤的绷带,拿金疮药要给他涂。

他的伤又在左肩后背。女人跪在他身后榻垫上。她鼻子里呼出来的气儿扫着他的脖子,软,像三月刚破土的草尖扫人的手掌心。他咬着牙一句话都没说。

“你背上……刺了一个字?”

“是个字?”

那个汉字刺得并不大,颜色也不深,与其说是纹身,不如说只是四道疤痕。三横一竖。是一个“王”字。

“你有姓了。”托利在他耳朵后边说,“你姓王。”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捧住她下颌,压到榻上去亲她。这一次她不咬他了。搂着他的肩颈,疼的时候,也抓,也咬,可还记得不碰到他的伤口。

托利的皮肤真白。像山上的雪。托利的头发真长。像地上的河。托利的眼睛真亮。像天,像神,像太阳月亮,像装着他的心魂。

“天风,”托利的声音真好听,“我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做。”

骂人也好听。笑也好听。

“我们汉人的朝廷里,有我的父亲,有我的弟弟;可还有个人,要卖了他们给北狄的皇帝,叫我全家死无全尸,叫我汉家朝廷四分五裂,叫我汉人老幼妇孺生灵涂炭。”

认认真真地说话,也好听。

“这个人,我不能不阻止。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推辞。否则,没有颜面见我明家的列祖列宗……你等我回来。等我把这件事做完,我一定回来找你。你愿意做汉人,我们便回关内去做汉人。你若要留在草原,腾格里养我们一天,我们便自在一天。”

像夏天夜晚停在帐篷顶上……

“天涯海角,生死不离。”

又突然飞走的云雀。

 

明诚第一次见到王成栋是跟明楼一起。大小姐失踪的时候,明楼与明诚还留在东海军中,老公爷为了不扰他忧心,竟连他也未告诉。两年之后明国公南下金陵面圣,明楼亦受诏入京。这时才知,两年之中,大姐不仅自作主张追击骚扰运粮的马匪,居然还在一次行动中被手下保护不周,被人劫走;不仅被马匪劫走,居然还和匪首生情,以至于私定终身;不仅私定终身,还把马匪给策了反。天家从金陵下了谕旨,敕令捉拿西北道匪首萨里赫归案。另有密旨口谕:看在明国公小姐的份上,假若钦犯从此效忠朝廷,祝明国公保卫西北平安,可准其戴罪立功。

大小姐将门虎女,自幼性情高傲,刚烈不屈。如今有了这等话柄,别说明国公要她禁足,她自己便请旨,在金陵皇宫中独守一偏僻宫室,立誓闭门不出,只待萨里赫洗心革面,为国尽忠,归来迎娶;终身不做二想。

宫禁森严,明楼心中无尽担忧惦念,也只能在关闭的宫门之外听到长姐的声音。因为忧思过度,大小姐的声音有些沙哑,然而语气语调并没改变。

“明楼。我听说,圣上把去捉拿钦犯的差使,交给了你?”

“姐姐听说的没错。”明楼回道,咬了咬牙,“姐姐,你……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从小,你是最受不得拘束的人,那千刀万剐的土匪,究竟是怎样蛊惑了你,竟然让你落到……落到这般……”

“明楼,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怪圣上。一切都是我自己糊涂。待你见了他,请务必要好好规劝,让他为朝廷所用,也不枉费我这一番苦楚……明楼,你记住,若他不服反抗,你就叫他‘王天风’三个字。他一定会听你规劝。”

除此之外,大小姐便再不肯多说什么了。

后来匪首果然进京投诚,连旧部赐回西北成军。匪首萨里赫自白原是汉人,先父母姓氏王字。于是天家御赐他姓名“成栋”,寓意鼓励他为国立功。

十几年过去,明诚看着歇在宴厅外寝室的王成栋,一时出神。一回神,榻上的人眼睛忽然睁开了。

“王将军,你醒了?”明诚过去问。

王成栋却没起身,也没有转过眼看他。“你有事要对我说?”他平静道。

“……先生何出此言?”

王成栋一笑:“行军打仗的人,一点直觉而已。”

“那先生是否有直觉,我想说的是什么事呢?”

“还能是什么事,”王成栋缓缓坐直了身子,“当然是你家的大小姐。”

“家姐这些年一直住在金陵皇宫之中。”

“冷宫幽禁,我有所耳闻。”

“这些年先生可曾请求过面见大小姐吗?”

“不曾。托利——大小姐拳拳为国之心,我怎可不领会。”

“家姐这些年在宫中,一应故人,全部避之不见,连我与明大将军也未曾亲见一面,只能听见大小姐的声音而已。这些年大小姐的嗓音很见沙哑,或许与先生记忆大相径庭——”

“她的声音我岂会认不出来。即便十几年声音变了,语气语调也是不会变的。”

“先生,不知你想过没有,十几年深宫幽禁,大小姐的性格或许也已和从前大不相同——”

王成栋怀疑地看了明诚一眼。

“少将军,我不知你同我说这些,用意何在。”

“我不过想提醒先生——”

“你确实提醒了我,”王成栋猛地站起来,随手将长发用带子一束,“她受的苦够久了,等什么良辰吉日。仗都打赢了,我人也回来了,何必要等皇帝指婚。我现在就去见她,带她回西北。”

“先生,这万万不可!深夜擅闯禁宫是凌迟杀头的大罪!我是提醒先生三思,不是提醒先生——”

“有何不可?”王成栋挑眉轻笑,“冷宫无人护卫,仅有的宫女太监,不拘点穴击昏料理了,把人带出京城,一回西北道,军中府中都是我的旧部。我们只消隐姓埋名,不管他什么皇帝、可汗,神仙、菩萨,谁能奈何得了我们?更何况,”他已推开了门,“生死之事,何足道哉?十几年间,我只想再看上她一眼。去告诉你们家先生,他大姐当年许我的话,是‘生死不离’。今日是生是死,我们二人再不会分开。”

 

明诚告知明楼王成栋的突然之举之后,明楼立刻派人告知禁军总管有人擅闯内宫,涉嫌谋反,并请求即时入宫护驾。明国少公爷向来为人清正,毫无瑕疵,颇受圣眷,总管批准下来。明楼与明诚持禁军腰牌入宫便直奔荒疏的冷宫而去。

然而行至宫院门外二人就已明白发生了什么。院内宫室门大敞,侍卫和太监被击昏了倒在地上。

宫室内,王成栋跪在地面上,弓着背,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一块西洋镜的碎片。一边,一个宫女浑身颤抖,几乎要站不住。

明楼站在门外看着,未发一语。王成栋仍是看着手里的碎镜,向明楼说道:“这是什么?”

明楼说道:“罪证。”

“什么罪证?”

“内阁首辅汪芙蕖,趁圣上年幼,里通北狄,意欲铲除明家,另培心腹,割据西北,分裂华夏。这西洋镜全国独此一面,御赐汪家,家姐在西北道目睹此物,又拿获了人证,因此万死不辞,要与家父送回金陵,警告圣上。”

“万死不辞,”王成栋转过头,原本狼一样的眼里,此时全是一种天真的凄惶,“事实俱在,证据确凿,会有什么危险?”

“朝政诡谲,非行伍之人可以想象。家姐自小娴熟的是行军布阵,弯弓御马,何曾知道朝局险恶。在家父和家姐尚未入宫呈上证据之时,那汪芙蕖已经得知了消息,先发制人,说家姐和西北的匪首有私情,而那匪首更根本是北狄的势力。此次面圣,是明家勾结了北狄,要铲除他汪家,来另培心腹,分裂华夏!”

王成栋的手已经不住颤抖。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他捏着碎镜,指尖已经渗出血珠,“这是怎么回事?”

“等家父和家姐进宫,圣上虽准许他二人与汪芙蕖当面对质,可家姐已经能够看出,圣心已经偏移,就算此时证据确凿,事实俱在,圣上也只会把此事当做党争处理。明家不仅失去皇帝的信任,又被汪芙蕖视为死敌,内廷势力亦不如汪家深厚,从此以后,全族上下就是有死无生。而要彻底洗掉汪芙蕖的指控,就唯有赌上一把。”

“赌什么?”

“赌,”明楼闭了闭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下去,“赌你不是北狄的势力。赌你愿为汉家朝廷尽忠,死而后已。赌你可以为了她的一句话,尸山血海,百死无悔。哪怕她……”

王成栋看着明楼,忽然微笑起来:“哪怕她已经死了。”他捧起手中的碎镜,“在圣上面前,砸裂玻璃镜,割破了头颈。临死前要圣上召我入宫,以验她的忠心。对吗?”

明楼点了点头。抬起头来时,两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十几年来,他从未能对别人说起这件事。即使是与明诚之间,两人也默契地从不提起此事。

“好,”王成栋却仍然微微笑着,“这件事,你从何时得知?”

“家姐死后的第六年。金陵里有流言,传说教坊的一个哑妇人,原先是宫中服侍的宫女。我和阿诚起了些疑心,那妇人的哑症,极像是哑药刻意毒害的。每两年宫中都会放出一次宫人,而近来这些宫人中,每批都有一个这样以哑药毒害的女人。家父在东南老家临终前告诉我们,家姐生前的贴身侍女,以服侍太后为名,软禁在宫中。太后病危时我终于见到了香姐。她冒死告诉我说,是圣上和太后决定,每年从宫女中挑选一个声音肖似大姐的,由香姐教导她如何模仿家姐的说话言行,培养得万无一失,便送往冷宫里,等着我和阿诚每月初一十五两次探望,还有以防万一,你在北狄荡平之前提出进宫见她。”

王成栋大笑起来:“可惜我这行伍粗人,不解风情,枉费了天家一片苦心。”

“王成栋,”明诚急道,“你不要做傻事!”

“可也好在我不解风情。阿镜在西北道生活了一年有余,已经学会了胡语。在公爷和圣上面前,或许隐藏不露,可与我说话之时,口音绝不会是金陵官腔。阿诚,你也记得,人的声音或许会变,可语气语调,总是可以认得出来的。”说完了,王成栋脸上竟然有几分得意的神色。

“王天风!”明楼喊道,“你——累我大姐一生心愿,从未得偿。事到如今,你还有脸一死了之吗?”

“心愿?”王成栋从镜片上抬起眼神,向明楼点了点头,“心愿,你说得对。你请放心,也转告圣上,今夜之事,天下再不会有他人知道。看在守密的份上,今夜闯宫之事,还请你在圣上面前多替我求求情,好让我完完整整地回去西北,告老还乡。”王成栋又垂眼看了看碎镜,“法外开恩,能请明将军让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

明楼知道再无劝慰之语可说。看王成栋神色尚算正常,唯有与明诚离去。

两人走在宫院内,听到身后极低极低,似乎是王成栋的话语声。庭中寂静无风,话语声传播不远,纵使两人留心注意,也只能偶尔听出有“托利”两个字而已。

明诚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明楼停下步来,心中忧虑。正想回头时,突然听到宫室之内的低语转为了汉话。

“阿镜,阿镜。你害我好苦。”

忽然一阵疾风,关上了宫室的双扇门。明诚和明楼大惊转身,只听到唯一一名清醒的宫女有些嘶哑的尖叫声。

禁军渐渐赶来,人声嘈杂;无处而起的风越来越大,风声浩荡。风声和人声之中,一片碎镜落地的声音,再没人听到。

 

 

-END-

 

*这是一个为了节省脑细胞和考据时间而搞的架空朝代,非常敷衍,请千万不要在意细节。比方说北狄,内阁,“道”,各种地名,官位……还有他们作战的地点就特么直接叫“西北”连个行政区划名都懒得想请你们千万不要较真啊!

这个架空朝代的少数民族敌人叫“北狄”。这名字就是我随便找的。呃,他们的语言就叫“胡语”,其实“胡”应该指东部的少数民族……然后这个“胡语”我套的基本上是蒙古语。原因呢,一是因为蒙古兴起时间跟宋明都接的上,二是因为我觉得好听,三是因为,本文的灵感来源就是《乌兰巴托的夜》呀……至于蒙古本来在正北而文中明家和马匪的活动地点在“西北”……

请你们千万不要在意这些细节!_(:з)∠)_!!!

*题目:Salihi,蒙语中的“风”。读音大概就是“萨里赫”。

*“托利”,如文中解释,就是蒙语里的“镜子”(Tori)。镜子确实是东北亚萨满教中的神物。嗯,查资料的时候看到,铁木真的儿子“托雷”,(Toroui),名字就是镜子的意思。

*写完了才发现。这好像正好是一个反过来的死间计划呢。

*你们看,这就是昨天深夜听《乌兰巴托的夜》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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