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爱吧,就像我能记住十四亿人的每一个名字那样地去爱吧。

【TSN/EM】革命之路 (下)

//《Te Amo》本稿。本篇完结。 

//一首BGM。刚写完的时候,别人给我推荐的。True Love


七 追回前任,我们是专业的

 

2009年10月的普通一天,Mark在Facebook上转发了一条由Facebook联谊网中一家电影网站在关注者时间线上发布的电影信息。电影叫《僵尸之地》。

“童年回忆Bill Murray。不过这个咖位岂不是告诉我们他演的角色肯定是Boss了吗。”Mark转发的文字是这样的。

底下立刻出现了其他留言:“我还没看这片!”“想不到Zuckerberg喜欢看这种电影啊。”然而过了一分钟以后,一般半年更新一次Facebook的Eduardo Saverin给Mark回复了一句:“话别说那么绝。这部电影从制作成本来看,请不起Bill演主要角色。我认为他只是客串。”

Mark秒回了一条:“边际成本递减,经济系学生。”

“要不然咱们打赌。”

“打赌就打赌。我说他活到剧终。”

“那我赌他收便当吐不了。”

 

两个小时后,Mark转发了自己的上一条信息。“再见,MovieBox。@Eduardo Saverin 这个人说我得穿一周西装。好吧。愿赌服输。”

 

以上互动带来的影响,总体上有三条。第一,随后的一周Mark真的天天西装革履进办公室。员工们纷纷摄影留念,感叹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第二,被Mark转发的电影网站MovieBox一下子涨粉数万,它的在线购票和实名影评功能也跟着火了起来。而第三个影响则是,无论公司内部的八卦党,还是Facebook上热心的各国群众,还是关注硅谷的大小媒体,后来基本都公认,这次说是纯洁友情也完全合理、往暧昧了解读又空间无限的打赌,就是Zuckerberg和Saverin的恋爱关系走向公开的第一步。

Facebook的员工在追踪这段八卦上当然站在世界的最前列。虽然公司上下亲身经历过Eduardo跟Mark决裂过程的人屈指可数,可世界的透明度在Facebook的大本营显然应当具有模范效应。就在三个月以前,Mark和Eduardo第一次一同出现在Facebook办公室之后的两个小时,Facebook上就出现了一个Facebook员工的非公开群组,名叫:追回前任,我们是专业的。

一本网络杂志总结过,Facebook有三好:窥屏,填字,记生日。其中窥屏的对象除了你的下一任情人,就是你的上一任情人。而现在,Facebook的创始人兼CEO大概用自己的亲身成就证实了这家公司与“挽回前任”这一事业之间不得不说的联系。

 

Facebook员工在私人群组里八卦得热火朝天,群组和分组总人数快赶上全公司人数了;但大家都念在老板面对公众时脸皮还没那么厚,对外保密还是严格的。然而没几天,群组成员们发现,老大Facebook感情状态改成了“交往中”,好友可见——可他有五百多万好友,所以基本就是全世界可见。而联合创始人的感情状态一直都是仅自己可见。

“谁去后台看一眼他前夫改状态没有啊!!!”群里一片狂呼。

“我们是守法员工,不能乱用权限……”一个审查部ID弱弱地说。

“万一老大改了前夫没改我们岂不白激动了?!”

“万一老大二次失恋我们不应该早做准备吗?!”

“你大胆进后台看!我们给你掩盖痕迹!保证不知道谁动的手!”

过了一分钟,审查部的老好人发言了:“改了。‘交往中’。”

群组内立刻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老大什么时候摆酒席!”

“老大什么时候度蜜月!!”

“老大什么时候休产假!!!”

“……等等,老大跟前夫都是男的,他们休的什么产假?”

“怎么不能休产假?领养孩子不要时间吗?”

 

整个北加州还没有哪个小报记者有胆去强行问Facebook的老大他跟他曾经的原告的感情进展。所以当又过了两个月后Eduardo Saverin出现在旧金山机场时,他被采访者截住了。

“请问Saverin先生,之前您在Facebook上和Facebook的创始人、您曾经的好友以及官司的被告互相留言了。请问您们现在又恢复来往了吗?”

Eduardo回以一向的礼貌微笑:“显然,在Facebook上互相留言也是恢复来往的定义之一啊。”

“Zuckerberg先生的感情状态在你们出现互动的几乎同时改成了‘交往中’。您了解他这项新闻吗?”

“这种事我觉得还是当事人来自己说比较可靠,不如你们直接问问他?”

“那么,您现在和Zuckerberg先生是朋友吗?”

Eduardo看着采访者停顿了一刻。“人总是会变的。”他说。

 

Eduardo回了新加坡,紧接着新年的时候又和Saverin夫人约好了要迈阿密家里去。Mark倒是不用回纽约——兄弟姐妹几个都搬到西岸来了,索性让父母坐飞机来加州,大家在Mark的大姐家里聚会——于是老老实实在公司工作到最后一天。年前的倒数第二周,Sheryl即将要回家休假,于是连开了几场会收尾旧年的工作。最后一天的会议结束,她叫Mark跟她一起吃饭。

“你有话想问我。”两个人坐下来,Sheryl就直截了当地说。

Mark有些意外:“……是的。”

“那你问吧。”

“……事实上没什么重要的。今年有一次,我跟——Eduardo在公司门口遇见了你。他和你打了招呼。”

“我们之前见过。2007年那次F8发布会,那时我还在Google,和技术部的几个人一块来的,那时你还不认识我,当然。同去的人里有人认识他,打了招呼。我之前听说过你们的事,从那起就对上人了。”Sheryl说得坦然,Mark忍不住嘲笑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忐忑;“到年底时,你们运营官换人,你一意孤行要来找我。从圣诞节到08年二月份,不是找我们出去吃饭,就是跑到我们家里来——”Mark有些抱歉,但Sheryl谅解地笑笑,继续说,“我对自己的职业选择很谨慎。而你当时才二十三岁,和我们熟悉的人完全不同。我必须要听听围绕你的争议中,站在你对立面的人是怎么说的。”

Mark点点头:“你去找了他?”

“是的。我们谈得比我想象的顺利。我原以为他会不太愿意谈你,又或者会说很多冠冕堂皇的好话,你知道,不公开条款我们都见过很多,而且,我也曾经离过婚。我知道那些以教养自持的人要形容一个他们讨厌的人时会说什么话。”Mark因为这个类比有些窘迫,不过Sheryl说了下去,“可是他并没有。他听了我的来意,一上来便问我,我会不会想要卖掉Facebook。我说,我认为Mark对Facebook的期望比几百亿美元更多。他又问我,是否会考虑担任Facebook的CEO。我说,我不认为现阶段有比Mark更应该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他有些惊讶,问,如果是董事会这样问,难道我会这样回答他们么?我说,对于工作,认同感比头衔更激励我。我说完他笑了,说,如果我想拒绝这职位,恐怕要费些周折了。我心想,天哪,可不是吗。”

“我那时骚扰你们家,搞得你儿子在门口拿水枪滋我。”

“是啊,我丈夫可能也想那么干,要不是他已经成年了。”Sheryl笑道,“总之,Eduardo说,他能做到第二点,但做不到第一点,即便今天也是如此。我的前一任COO做到了第一点,却没做到第二点。硅谷中绝大多数职业经理人两点都做不到。所以,你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感到这个人比我想象中成熟得多。于是我不再兜圈子,直接问他,作为一个共事的人,他对你有什么评价。

“于是他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你。他说你在大学时就曾对他说过,未来的世界将是透明的,而你希望在信息公开化的过程中人可以被放在中心。他说你一直知道没人相信你会是改变世界的人,连你自己也不是一直确信,而这大概就是你对Facebook如此专注的原因。他说,比起一个叫‘MarkZuckerberg’的人,你对Facebook的在乎更多,对于在你身边太久的人,这可能会造成一些感情上的困扰,但你现在已经开始变得成熟起来了,也许不久后也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管理者。

“我本来想问他,既然他如此了解你,那么当初你们的合作为何没能成功。但我听到这里,觉得这个问题可以不必再问了。”

因为他在乎我太多,在乎Facebook太少,Mark有些酸涩地想。“这说不通,”他像申辩似的说,“Facebook是我所有的想法。他怎么能理解我而不在乎它呢?”

“如果人的所有美好和价值都能通过事业来体现,世界上便早就不需要有婚姻了。即便你在为你毕生的理想奋斗,也总会有些倒霉事让你怀疑人生。你要是真的想在这条路上走得够久,你会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当你结束了最漫长的一天回到家里看到他,你会觉得,这个世界虽然不是什么完美圣地,但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它多少还是值得你奋斗的。”

“一般情况下你的‘那个人’不会恰好被你稀释过价值几亿美元的股份……不是吗?”

Sheryl笑了。“一般情况我不知道”,她说,“但那天我们谈了几个小时,之后还一起吃了顿饭。在那半天中,他只有在谈起你的时候,是一直在笑着的。”

Mark想起几个月前他与Eduardo确定关系的雨夜。在漫长的一天过去后,他看到突然出现的Eduardo,在很长时间中第一次笑了。

 

Eduardo来到Mark家时带来的东西基本总会比他带走的多。他的各季节衣物、行事历、从大学起留下来笔记、高中舞会搭过的袖扣和手帕、用惯的球杆、成套的茶具、临出门前突然觉得舍不得的零碎玩意儿。Mark从来不记得自己的东西放在哪儿,所以他在自己家里总有新发现。只是现在,他经常会在发现一件“新鲜”事物时意识到那是属于Eduardo的。这些东西提醒他Eduardo现在和他在一起了,而且还打算在一起下去。

2010年Eduardo第一次回到Mark的家,却基本没带什么。

“你的礼物。”他把一个细长的盒子递给Mark。Mark打开来发现是一枚白金书签。名贵,高档,来自机场免税店。Mark思考了一会儿他应该买点什么书来用上这枚书签,边想边把它放在了书桌上。

Eduardo看上去并不高兴。Mark大概能知道是为什么。回迈阿密的旅程从来没有轻松过,从打官司之前就是这样了;而之前的一年里他们暗示过全世界他们发生了点什么。Eduardo不可能向他父亲隐瞒这件事。

“你还好吗。”Mark坐到他身边问。

“我没退票。”Eduardo回答道。

“那很好。”Mark诚恳地说。

Eduardo回给他一个“我谢谢你了哦”的苦笑。“我还跟我父母出柜了。”他接着说。

“哦。”Mark反应突然有点慢。

“我本来只打算告诉我妈妈。她好像接受得太容易了一点,我猜可能是我前几年回家太少,她真的很担心我,所以一直说只要我过得高兴就好。当然了,我本来也料到她这一关好过一些。”他叹了口气,“然后我爸主动跟我提起了你。他知道我回加州时一直住在你家,这事我瞒不住了。”

“你父亲大概是生我的气。”

“他谁的气不生?”Eduardo突然脱口而出一句话,像被压抑了太久。但他很快恢复了之前的语气:“我只好对他说:‘非常抱歉,我第一次深思熟虑地违背您的期望是要跟一个骗走我30%创始人股份的男人谈恋爱。我知道这看上去有多么软弱寡断、自相矛盾、幼稚可笑,但我确定了这是我现在必须做的决定。可能我们父子运气都不太好。如果您仍然接受不了,在我们仍在交往的时间内我不会跟他一起出现在您面前。也许我们会分手,但不会是因为您的意见。’我没敢看他的表情。我以前从没那么跟他说过话;我都不知道上次有人跟他这么说话是什么时候,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后来我们全家人脸色都不太好。我走时他没和妈妈一同下来送我。……我不知道下次回家该怎么面对他。我甚至不知道我下次还敢不敢回家。”

Eduardo弓起身,把脸埋在手里。Mark看着他,心脏纠结在一起,感到语言模块又一次过载关停了。

“谢谢你。”他说。

Eduardo抬起脸,冲他轻轻笑了笑:“你为什么谢我?”

Mark突然发觉,这半年来,他再看到Eduardo像在大学里那样无忧无虑的笑容反而变少了——几乎是从没有过。

我为什么谢你?Mark想,我该谢你为了我反抗你最尊敬的父亲?可我剥夺你的荣誉已经太多了,你独立的勇气总不能还要归功于别人。我该谢你原谅我以前做过的混蛋事重新和我在一起?可我知道你并没原谅我,你有的是理由永远不原谅我。我该谢你不当我是个偏执反社会的怪人,爱我多过我爱我自己?可那样你岂不真成了一个软弱的人,只会因为怜悯和责任留在我的身边吗。

“谢谢你,”Mark最终说,“送我书签。”

Eduardo眼里仍然是疲惫,可还是被他逗笑了:“你什么时候用过书签?”

Mark看着他笑,才稍微安下心来:“这可以是我第一个啊。”

 

八 革命之路

 

2010年年中的一天早晨,Eduardo洗漱完回到卧室,看见刚才还睡着的Mark已经睁开了眼,正在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Mark?”他问,“你还好吗?”

Mark又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回答道:“我刚才做了个梦。”

“可怕的梦吗?”

Mark点了点头:“我梦见Facebook被人拖库了。”

“拖库?”Eduardo不确定地皱了皱眉,“这个词的意思是我以为的那个吗?”

“就是保密数据库直接被盗,信息失窃的一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五个亿用户的数据都被窃取了。不管是谁干的这事,他都掌握了五亿人的真实姓名、生活照片、居住地址、社会关系、联系方式、所有的秘密。而我们的用户中有相当一部分认为我们需要为此负责。其他人则认为我们根本是故意想要把他们的信息公开,只不过拖了六年才付诸实践。总而言之,大概有多半个美国的人开着他们的皮卡端着他们的猎枪围在办公楼的外面想永远地解决掉我们。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打堡垒战,连公关部的女实习生都拎着键盘跟他们拼命去了。”

“天哪,”Eduardo说,“那你呢?”

“稍微大点的家伙都被他们抢完了,显示器、主机都没了,但我不能一直躲在办公室里,最后在仓库里找到一部诺基亚手机。总比空手强。我走到门口,突然想到,既然有部手机,为什么不最后打个电话呢。于是我打开手机,拨了你的号码。”

“哦。”Eduardo有点意外地停顿了一下。

“电话通了。我拨的是你美国的手机号码但你人在新加坡。我也不知道怎么通的。总之,我听见了你的声音。你问‘请问是哪位’。我说‘是我’。你问‘抱歉,我认识你吗?’——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我又说‘我是Mark。我有事需要对你说。’你说:‘哦,是你。好久没听到你的消息了!我们稍后再聊好吗?我现在需要去接我的女儿。’然后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你:‘亲爱的,快点,我们要迟到了!’我刚还在想最后跟你说句什么,突然整个楼摇晃了一下。我就醒过来了。”

Mark靠着床头坐着,眼睛仍然在直视前方。Eduardo“哎”了一声,走过来坐在床边把他抱进怀里。

Mark头靠着Eduardo的肩,仍然在分析梦境的形成:“现在想起来,我梦见你有个女儿肯定是因为我昨天刚看到Sheryl的小女儿过生日时她发的照片。不是我说,小姑娘长得真是相当一般,希望长大了能更像她妈妈一点……”

Eduardo抬手轻轻揉了揉Mark的后脑勺:“别害怕。”

Mark安静了片刻。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片刻过后他说,“我以前都没做过这种梦。”

“你是说梦到我?”

“不。你我梦到得多了。我是说梦到你结婚了,是第一次。”

“你是说跟别人结婚?”

“对——不,我也没梦到过你跟我结婚。”

Eduardo笑了。Mark感觉到他胸腔里传来轻轻的振动,让这笑前所未有地真切。

“好像,”Mark忽然说,“我以前从没觉得你真的会离开我。”

Eduardo的手长久地留在Mark的发间。但他没有说话。他们沉默地互相依靠着。

 

2010年Eduardo待在美国的时间比较长。主要是因为Qwipay在美国的发展十分顺利。除了加入Google的合作对象之列以外,Facebook联谊网中的各种点评网站也指出了一种新的消费促进模式。人们会想去他们朋友去过的餐馆、看他们朋友看过的电影、用他们朋友用过的产品。因此影评网站、外卖网站和在线购物网站加入了Facebook用户的时间线后,网上消费出现了新的增长,而这就给嵌入式的支付软件极大的增长前景。

在得到邀请的两年后,Qwipay终于加入了Facebook的应用平台。

在美国,Eduardo倒是跟Mark过上了带时差的生活。VC的工作朝九晚五,程序员的生物钟晚五朝九,两个人不是异地胜似异地。他们最显著的改变是Eduardo放在Mark家的东西越来越多了。Mark家那个既没放多少书也没怎么被用过的书房成了Eduardo的领地。Mark平时很少进去。那天他偶然同Dustin说起哈佛里认识的人,于是想去拿Chris送给他的2006级毕业纪念册。然后他发现Eduardo的书桌的一角,在报表和文件上放着一本小说。理查德·耶茨的《革命之路》。

他记得这个名字。两年前的跨年夜他们在纽约街头并肩走着的时候,他看到过改编电影的海报。当时Eduardo说,这电影不适合情侣,倒是适合他们看。

那时候他们还不是情侣。可Mark觉得现在的他们也还是那时的他们。

他想起他们在新加坡的电视里看到的预告片中,凯特·温斯莱特演的妻子对莱昂纳多演的丈夫说过,“你是我遇见过的最有趣的人”。Eduardo问他:“你想看么?”

他翻开了那本书。里面有一枚书签。这支是Eduardo用旧的,在大学时Mark就见过。

书签夹在后半部分。Mark扫了几眼,隐约记得Frank和April是男女主角的名字,于是依稀知道两人在吵架。吵架他不耐烦多看,往后翻了几页,发现一章结束的空白上有一行水笔写的字。字迹是Eduardo的。

那行字是,“你不过是一个在聚会上逗他笑过的人”。

Mark把那本书放了回去,然后上网搜索了好几篇书评和影评。影评更多一些。他大概拼凑出了这部电影的主要情节和中心思想。有一段分析是这样写的:在世界上,有人爱的是现实的温暖,有人爱的是革命的激情;在一个人实现自己对人生的理想之前,他们并无法在爱情中生存。

 

十月的一个周末的晚上,Eduardo在旧金山有个晚饭的约。对方是大VC,晚餐会有酒,他没法自己开车。Mark正好去跟Dustin下一局魔兽世界,晚上开车带Eduardo回来。

回来的路上,Mark随口说:“Qwipay现在快成为Facebook的网红了。有粉丝去夸他们,他们还一条条回复,从四月到现在粉丝涨了十几倍。现在有好多留言都说希望他们开个人支付的功能。我看他们应该走这个方向。”

Eduardo不温不火地说:“或许吧。”

“他们给那些用户的回复是‘这听起来很酷’。”Mark瞄了一眼Eduardo,“他们没有告诉你他们下一步的动向么?”

Eduardo看着夜路:“他们大概还在商量。”

“他们告诉你了。”Mark说道,“如果他们没有告诉你而你从我这里知道了这件事,你现在不会是这个表情。”

Eduardo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因为我是个控制狂?”

“我没这么说。”

Eduardo不说话了。

“……所以你知道这件事。”沉默持续了一两分钟,Mark又忍不住继续说,“但你不喜欢。”

“你一定要知道后续?”Eduardo挑了挑眉,“好。我今天就是去谈交易股权的事。我们打算卖出Qwipay的原始股份。你现在满意了?”

“你为什么要卖?他们正要转型了!”

“因为这太冒险了。个人对个人转账与个人对商户支付需要的根本不是同一种技术。他们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

“他们是个好团队。你一开始就发现了他们。为什么不信任他们?”

“我信任他们。我信任他们能做出优秀的支付软件,而不是P2P服务。”

“支付软件有什么好做的?个人即时转账才是下一件‘酷’的事——”

“你以为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一点?你以为这里就只有一家公司想成功?只要有一家抢了先,他们就没有机会了,几天的时间就会制造大量用户积累,那就是生死的判决!”

“可你现在出售原始股就是提前判他们死刑!如果天使投资人对公司的转型都没有信心,他们之后还能得到什么资源?他们自己又会怎么想?”

“说老实话,这些真的不是我应该考虑的。”

Mark咬了咬嘴唇。“你不信任他们。”他说。

“而你永远要求所有事情都按照你的意思来。”

“那不是真的。我听过你的话。”

“你听我的话是因为我永远都顺你的意思!”

“可我那些时候都是对的!”

“哦是吗,”Eduardo冷笑了一下,“那些时候包不包括稀释我股份的时候?”

Mark僵了一下。

他深吸了口气,试图平稳一下突然有点变快的心跳:“你终于肯提起这件事了?”

Eduardo的表情由“呵呵你在逗我?”变成了“你他妈的在逗我?!”

“我终于肯提起这件事?”他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我终于肯提起这事?!Mark,你他妈好意思吗?”

“是你放不下这件事。”

“是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你显然都他妈的放下了!”

“我当时没有其他选择!Wardo,我知道那是我的错,这种事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可过去的事我们还能对它做什么呢?”

车里寂静了一个瞬间。

Eduardo深吸了一口气:“你停一下车。我得出去静静。”

Mark看了他一眼。那不是他需要静静的表情。“不你不用。”

“你把车停下。”

“你是生气了。你不用出去静静。”

“什么叫我不用出去静静!”

“你不能以为只要你逃避这件事或者让我服个软你以前的理想人生就能回来了!”

车里又寂静了一个瞬间。

然后Eduardo解开了安全带扣就去拉车门。Mark怕他真要下车,赶紧把车靠到路边停了下来。车还没停稳Eduardo就走了出去。

Eduardo在车另一边背对他站着。Mark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好慢慢地走过去。绕过车头,Eduardo就往另一边迈了一步:“别。”

“别什么?”

“别来你那一套。”Eduardo伸着手做出“停”的手势,转过脸不看他,“我受不了了。”

Mark觉得自己脑子里炸了一下。

“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受不了了。”

“你……”Mark声音抖了一下,但他吸了口气,“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我需要想想。”

“Eduardo,”Mark重复了一遍,“你要因为这件事跟我分手?”

“我不是要因为那件事跟你分手。”Eduardo放下了手,“是因为所有的事。”

“所有的?”Mark笑了出来,“真的,Wardo,我们走到这一步了吗?”

Eduardo也转过身来。他现在看着Mark了。他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冷静。他的眼神很疲惫,但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在做什么。

Mark的心沉了下去。

“Mark,我知道你能让我忘了今天。我知道你会等我消气、找个机会让我心软,然后逗我笑。然后我就会忘了今天,回到你身边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像你两年前做过的一样。我知道你能做到。你真的了解我。你知道我没法对你说不。只要你对我有一点需要,公式也好、会员卡也好、要我帮你记住你八年前喝了酒以后跟我说过的话也好,我都会不顾一切地想去满足你,就好像被你需要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哪怕我知道你并不在乎。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只要能感到被需要,我甚至能心甘情愿地被你利用。”

我在乎。我没有利用你。你不是那种人。Mark心里想,然而喉咙像是被掐住了。

“你不是的。”他说。

而Eduardo只是疲惫地笑了笑。“你知道,”他说,“就算你服了软,我理想的人生也是不会回来的,对吧?”

——靠。Mark想,别这样。靠。

“Wardo——”

“Mark,”Eduardo看着他;如果说刚才在车里,他的表情还是“火冒三丈”,此刻他的脸上只有标准的“我想静静”,“我没当你是个怪人。别让我连这个也后悔,好吗?”

 

九 你理想的人生

 

那天后来Eduardo硬是在路边打电话叫了辆车。等车来的几十分钟里两个人谁也没说话。Mark看着Eduardo上了车,掉头往旧金山的方向走了。他自己回了家,冷静了几个小时也睡不着,于是回到沙发上,打开笔记本,读了一遍最近的更新代码,注释了几个问题,然后打开后台监控,看着Facebook的数据静静跳动。

那天之后,整整一个月,他再也没见过Eduardo。Qwipay的开发者被应用中心的同事邀请到Facebook来过,而他们说原始股最终还是被转手了。但出手的价格被Eduardo特意抬高了,他们甚至为自己的身价被看涨太过而心虚。而交易之后,Eduardo后来的消息他们也不清楚。毕竟,他们都在为转型P2P而废寝忘食。

Mark不知道Eduardo还在不在湾区。他甚至不知道Eduardo还在不在美国。Eduardo的东西,也没有人来拿走。Mark起初觉得Eduardo是生他的气不想见他;之后又觉得或许Eduardo自觉说了气话,气消了还是打算回来的;最终觉得,他大概是不想要这些东西了。

Mark小心地把Eduardo的东西放在屋子里有限的位置。在他刚刚放松下来的时候,Mark心血来潮打开电视,一行热情友善的“欢迎回来,Saverin先生”就给了他会心一击。

他电视的点播账号是Eduardo设置的。最近播放里排在第一的,就是他们曾看见过两次的电影,《革命之路》。

Mark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播放”键。在之后的半个月里,只要Mark回到沙发上,这部电影就在他的电视上滚动播放。

 

Mark没有搞出任何大新闻,而大新闻搞上了他。《时代周刊》决定采访他,因为Facebook的用户量今年又涨了2.5个亿,他被评选为2010年的年度人物了。

十一月底,撰稿人专门跑到PaloAlto的Facebook总部来采访Mark。采访组跟着Mark四处乱转,除此之外还采访了他的父母、大学助教、隔壁室友、公司同事,当然还有Chris和Dustin。从态势上来看,这次报道应该不会说他太多坏话,而且Mark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应对采访的经验,Facebook还有整个公关部替他操心。所以整个过程还算平稳轻松。

“我们都知道,你十七岁的时候就拒绝过微软百万美元的邀请,”一同在Facebook外的园区散步时,《时代周刊》的采访者这样问他,“你一定很确定你未来要做什么。”

“我一直没有很确切地知道过,”Mark回想了一下,“但现在想来,我大概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决定继续学业的时候,希望能在大学认识一些朋友,冒出一些好点子,搞出几个大新闻,然后拥有一份让我每天都有精神进办公室的工作,同时,最好能跟我的朋友继续保持联络。”

“你现在的生活跟十七岁时的理想惊人重合啊。”

Mark点点头:“我自己也很意外。但似乎是的。”

 

如果说Eduardo有一种“理想的人生”,它会是怎样的呢?

“娶一个亚裔女孩儿。”Dustin提议。

“罩杯在C以上。”Mark点点头。

“生活在一个金融中心。纽约?或许伦敦?”

“不。他怕冷。在麻省的时候别看他装逼只穿大衣,一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样子,其实每天抖得跟孙子似的。”

Dustin被他说的话逗笑了:“这么说新加坡还真是他理想的归宿?”

Mark想了想:“吃的不行。新加坡食物太腻,咖喱也不辣。他不爱吃那种。”

Dustin叹了口气好像他真在思考这个令人头疼的两难。

“但他可以娶一个很会做饭的女人,”Mark好心地大刀阔斧解决了问题,“陪他吃尖辣椒。这样就完美了。”

Dustin想着某个平行宇宙里一副椰风海景、夫妻和睦的美好画面大笑。而Mark作为一个刚刚被甩的人,似乎表现得太平和了一点。

“那你们分手是因为你没陪他吃尖辣椒吗。”Dustin轻声问。

“不是吧,”Mark平静地说,“应该是,我毁了他理想人生中的一切东西。”

加州天气也还不错。但Eduardo被挤出公司的事当年搞得满城知闻,这样一来它对发展事业就不是非常完美了。Mark不是亚裔,不是女孩儿,也没有C杯——虽然在床上的时候Eduardo好像也没对此表达太大的意见——更不会做饭。他倒是不介意吃辣椒,只是他们即便在一个城市的时候,一起吃饭的机会都不太多。

“你有‘理想的人生’么,Mark?”

“我只想做点够酷的事。”

“那你想过结婚吗。或者恋爱,至少?”

“我中学的时候没遇到过太多我喜欢的人。”Mark对Dustin抱歉的脸翻了个白眼,“所以我没什么明确的预期。我只觉得,如果我遇到那个人,我会明白的。”

他的确明白了。就是晚了六年。如果说他现在的生活与十七岁时的理想人生间有什么偏差,那大概就是这晚了六年的明白。但假如他真的早明白了——假如,2004年在纽约,或者干脆2002年他们遇见的时候他们就明白了,事情会有不同吗?

Eduardo多半还是会离开Facebook,就像他现在自己同意的那样。但肯定会温和得多,绝不会闹到要打官司。所以他也许不会离开美国——但是未必不会离开硅谷。他的事业之路大概能更顺一些,然而这对谈恋爱也不一定是好事。终有一天他会需要一个能温柔地体谅他、支持他、陪在他身边的人,帮他从他漫长的一天中解脱出来。然而那几个形容词,就连跟Mark出现在同一个句子中,都应该让Mark脸红。

所以答案是:会有不同。

他们大概只用分一次手。

“所以你们就这样了?”Mark听见Dustin小心翼翼,但仍然不肯相信地问,“就……结束了?”

有人说,在实现自己对人生的理想之前,人无法在爱情中生存。

他的爱情是自己理想人生拼图上的最后一块,也是压垮Eduardo理想人生的最后一根稻草。要是再利用Eduardo对他的好去把他留下,Mark就真是个罪无可赦的混蛋了。

于是Mark眨了眨眼,点点头:“对。”

 

全纽约都在传EduardoSaverin为了Qwipay交易的税收,可能要把公司移回新加坡,并且放弃美国国籍;而且鉴于他持有Facebook百分之五的股份,在Facebook有可能IPO的情况下放弃美国国籍,有可能被终生禁止入境美国。

Chris为了年底的峰会和《时代周刊》的采访来了加州。当他把这件事告诉Mark的时候,Mark淡定地说了句“哦”。

Mark坐在他的沙发上,面前是他的电脑和他的代码,电视上是《革命之路》的片尾字幕。他转过头看着Chris眨眨眼。他的眼球红得有点不太正常了,因为他三天没怎么睡过觉了。不是他刻意留在办公室,而是他回家在床上躺六个小时却一直没有睡着。

Mark:“我有点意外这时候你居然希望我去做什么。”

“是,我也不敢相信我会有一天嫌你太‘成熟’了。”Chris几乎在喊,“不,你不成熟。你现在就跟去年夏天时一样,连Sean那样的人都看得出来你有事!”

“……这不会持续很久的。我可以想想办法。比如助眠药,或者心理咨询。”

听他这么说Chris又有点心软了。“Mark,”他说,“你看,我们谁没有一点未竟的理想呢?”

Mark说:“我就没有。”

除了搞砸Eduardo的事,他确实没什么好遗憾的。

“……”Chris在“真想一拳打哭这个该死的人赢”和“这么多年了再忍这死孩子一次吧”之间犹豫了一会儿,“那你现在给自己搞出个遗憾来,对于Eduardo也没什么好处啊?”

“他能找回他的人生。”

“他有人生。”Chris说,“跟你在一起,只是跟他曾经想要的生活不一样——这世界上没有‘理想人生’这么回事。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早就知道自己要往哪走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我们看见一个方向,走两步、回回头、原地打转,然后找到新的方向。我们不会永远得到我们‘想要’的生活,但我们会发现我们‘需要’的生活。它们不在我们的理想中,可它们让我们感觉‘活着’。与你们这帮天才的工程师不同,这才是他妈正常人类的人生!”

Mark为这段话愣了一会儿。又或者是因为三天没睡。

电视里的电影又开始从片头播起了。

 

Eduardo说要回新加坡,给Chris、Dustin、Qwipay的年轻人们都发了邮件,说了几句告别的话,说了他哪天走,说他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没有Mark的,但Dustin用几个搜索查出了Eduardo最可能坐的航班号发给了Mark。

“我觉得Chris跟你说得对!”邮件正文这么写。

Mark在去还是不去之间犹豫了很久。他本来是决定不去的。然而到了那天,他早上就从家里出来,开着车去了旧金山机场。Dustin推测的是九点的飞机,Mark就在停车场里坐到八点五十,走到航站楼里。Eduardo坐的飞机在大堂西侧起飞,他站在西侧的安检口外面远远看着那架新加坡航空的飞机驶向跑道。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感到心跳一点点慢下来。他的心跳刚才又快了,就好像他现在还在期待什么一样。但现在Eduardo的飞机已经起飞了。结束了。他可以回家了。

然后他一回头,看见Eduardo正站在那里。

我要杀了Dustin,这是Mark想到的第一件事。

 

Eduardo看起来也很疲惫。他眼睛底下有眼袋了,脸色也不太好。但眼睛没红。大概是昨晚没睡好。Mark感到Eduardo比自己精神好一点,不知道该不该欣慰。

Eduardo看着他,完全没感到意外。似乎他早料到Mark会来。又似乎Mark来不来于他没什么区别。

“……你要坐哪趟航班?”Mark最终打破了沉默。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Eduardo摇摇头:“不是刚才起飞那趟。”

好的。这么说我刚才在安检口他都看见了。Mark默默攥了攥拳头。

Eduardo看了他一眼,往一旁休息区的座位示意一下,径自走了过去。Mark并没办法,跟着走过去,和他面对面坐在两张不锈钢椅子上。Eduardo只背了一个常用的单肩包。行李——他这一个多月添置的新东西——大概已经托运了。Mark有点想查查下一班去新加坡的航班什么时间起飞。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休息区零星坐着几个人。每个人几乎都戴着休息室的耳机听轻音乐,手里拿着报纸和杂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旁边正好是机场书店,门口架子上摆着刚上市的《时代周刊》;外面的液晶广告牌上也在滚动着本月的杂志封面,Mark的巨幅大头照每隔几分钟就会出现在Eduardo身后——很可能也出现在Mark身后,鉴于机场里的液晶广告牌挺多的。

这个场面有点反讽。

Eduardo坐在那儿。椅子对他来说似乎矮了点,他把手肘放在膝盖上就好像蜷着身子似的,有点狼狈。他看着Mark,说:“你没睡好?”

Mark说:“是啊。”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Mark突然有点生气。

我还能跟你说什么呢?Mark心里说,我他妈竭尽全力,就是为了不要跟你说什么,让你放心大胆地走,就像你想要的那样。你现在倒是回来问我想跟你说什么?我说我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又不想眼睁睁看着你离开并把那幅画面记上一辈子。可你就是要让我死个明白,对吧?怎么什么道理都让你占了呢?

“没有。”Mark说。

Eduardo长长叹了口气,又闭了闭眼睛。“那我说吧。”他说。

“……你说。”

Eduardo坐直了。Mark看着他,绝望地发现自己正在把眼前的每一帧图像刻进记忆以备将来循环播放。危机中的下意识反应,他真希望自己能像改网站一样把这个设置取消掉。

“首先,我需要为我上次对你说的话道歉。我不应该说你‘利用我’,也不应该说你‘不在乎’。我当时在气头上,情绪过激。那些话不是事实——至少不全是。你当然在乎我。否则你也不会了解我到可以留住我的地步;更不会想要把我留住。”他看了Mark一眼,不带感情,纯粹是表述一个事实,“你就是这样表达在乎的。这不是你的错,人的注意力有限。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这已经是你给人的最大的在乎了。”

Mark笑了笑。“我知道,”他说,“我知道你是这个意思。”

Eduardo没理会他笑中的抱怨。“至于我说我自己……”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自我怀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全是因为你。何况我虽然是有点奉献者心理,也不是就遇见过你一个需要我的人。我想要满足你当然是因为……我爱你。”

Mark看着他:“你说你‘爱过’我。”

“我那时候是那么以为的。可是之后发生的事证明,只要我待在你身边,我不可能不想与你发生更多关系。而你,至少现在看来,也愿意接受一切可能的关系,只要我待在你身边。”

Mark点点头:“观察得不错。”

“所以现在我面对的,实际上是两个互为补集的选项。如果我决定与你分手,那么我以后应该永远避免跟你见面。否则我们仍会靠近,那么这个决定就失去了意义。而如果我决定留下,那么我以后也不应该再后悔,否则我们仍会彼此伤害,这个决定一样会失去意义。”

Mark脑子里回荡着“我以后应该永远避免跟你见面”。他点点头:“符合逻辑的演绎。”

“所以,等我冷静下来以后,我想了很久,做了个SWOT分析。”

靠。Mark可能真的骂出声了。“你认真的吗?”他说,“我真的宁可你爷们一点,说你是因为我胸平才要甩了我。”

Eduardo平静地看着他,不为所动,点了点头:“对,这一点也在表格里。”

“……”

“鉴于两个行动互补,我实际上只需要分析其中一项。所以我分析了跟你分手的选择。跟你分手的‘优点’有很多:不必再对全世界解释我们为何打官司后恢复联系——或者一开始为何要打官司、与家人交代近况时可以轻松一些、节省美国到新加坡的疲惫旅程、逃脱时刻担心忍不住与你吵起来的紧张和被你的存在刺激产生的自我怀疑。‘威胁’也有。从常理来说,跟世界上最大社交网络的第一号人物彻底决裂,大概总会有一些后果。至于‘机遇’,鉴于除你之外我还没有跟同性交往的经历,我大概仍能和一个异性组成家庭,或许会有孩子。同时,我对定居地的选择也会更广一些。比如新加坡。”Eduardo平淡地说了表格的四分之三,然后顿了顿,“然后我开始想‘缺点’,发现我想不出来。”

“……你想不出来跟我分手有什么缺点,”Mark重复道,“有点侮辱人不是吗。”

“我也觉得不应该没有。”

“但你想不出来。”

“我是想不出来。”

“你怎么会想不出来呢?——新加坡那么热!”

“我不怕热。”

“动不动还刮台风!”

“我喜欢台风。”

“你有什么问题!哪有精神正常的人喜欢台风!”

Eduardo静静翻了个白眼:“你还喜欢Twizzler和激浪呢。”

“这能一样吗!”

“Mark,”Eduardo说,“到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不打断我了吗?”

……这个时候了。Mark闭了闭眼。“你的航班是什么时候?”他问。

Eduardo抬手看了看表。

“大概一刻钟以前吧。”他说。

Mark猛地抬起头。

他愣住了大概整整一分钟。

而Eduardo就只是看着他。疲惫但是平静。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在干什么。

“……你刚才跟我说那不是你的航班。”

一分钟后,Mark不太通顺地说出这么句话。

“我退了票。”Eduardo说。

Mark仍然不太能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为什么?”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想不到没有你的生活会有什么缺点。想了快一个月。到今天早上突然想明白了。”Eduardo倾过身,看着Mark的眼睛说,“我想不到没有你的人生会有什么缺点,是因为我根本想象不到没有你的人生。从认识你开始,我就只有在跟你有联系的时候,才感觉活着。你不是我理想的人生,Mark。你是我的人生。”

Mark看着Eduardo的眼睛,觉得世界随着他的话安静了下来。他感到有另一个自己,像是从Eduardo的眼睛里飘进他的身体,一点点严丝合缝地灌进他的胸膛和四肢。然后他的世界又真实了起来。

“所以你决定不和我分手。”

“对。”

“你刚才说过,如果你决定留下,就意味着你以后不能后悔——”

“对。”

“你知道,只要你现在不走,我会永远,利用我对你的一切了解,永远试图把你留在我身边。”Mark看着他,“我想要什么东西,一般都会持续很久。”

“对。”Eduardo点点头,“我知道。”

Mark说完了他需要说的所有话。也听到了他需要听到的所有答案。他低下头,把脸埋在手里,狠狠地呼吸起来。

Eduardo大概是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坐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Mark久违地战栗了一下。他感到Eduardo切实存在于他身旁的一瞬间中,想扑上去抱他、亲他、缠住他、扇他耳光、捶他肋骨、踹他小腿等无数个念头同时出现在他脑子里。而这一情况毫无悬念地导致他的行为模块过载,强制重启。

而重启之后,他做出的第一件事,是顺着Eduardo的胳膊滑到了他肩头。

“Mark?”Eduardo圈着他,有些担心又怕吵到他似的轻声问。

“……”Mark眼皮动了动,“我真的,快他妈的困死了。”

Eduardo的胸腔里传来轻轻的振动。他在笑。

闭上眼睛之前,Mark在对面书店门口的液晶广告牌上又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对那个改变了世界的人轻轻勾了勾嘴角。然后,在Eduardo的颈窝里一下子沉入了梦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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