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爱吧,就像我能记住十四亿人的每一个名字那样地去爱吧。

【声入人心/云²】唱给你听

//青春与艺术与吉屋出租

//音乐剧真美啊。



“其实我一直挺羡慕你。”吃火锅的时候他跟对面的人说,没头没脑的一句。隔着白汽对面的人几乎不确定听清了他说的什么,挑了挑眉头。

于是郑云龙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我说我羡慕你,一直。”

他班长也笑了:“你羡慕我什么啊?小王子?”

“你别叫我小王子。”

“那也不是我叫的,”对面人赶紧认输,“是节目那么叫的,你观众……”

“你才小王子。”郑云龙像三年级小孩斗嘴似的还击,“社交小王子。”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阿云嘎当然也笑了。“吃醋啦你?”他习惯性地从锅里夹出肉卷放进对面的碗里,“别吃醋啊。咱们俩什么关系,你还吃别人的醋?”

“你别脸大了,”郑云龙心安理得地把肉卷在料碟蘸了蘸然后放进自己嘴里,“谁吃你醋了,你别自作多情你。”

郑云龙和阿云嘎现在是综艺节目里互相竞争的三十六人之二,认识是在九年前。那时候音乐剧在国内比现在更加小众,北舞开了几年的音乐剧班,招到的小孩大多还是广播体操的水平。阿云嘎是广播体操当中的艺术家。很多年后他在很多人面前回忆起大学,他说到班长,说,我都不知道他还来上学干嘛。

很多人都笑了。

他也跟着笑,只有自己知道那时的愁是真的。

郑云龙个头跟他相近,于是排队他俩总挨着。于是分宿分床他俩也挨着,练习考核他俩也挨着,男生点名他俩永远跟着出列。广播体操少年郑云龙就看着大他一岁的广播体操小艺术家想,他怎么那么优秀?唱得好,跳得好,最重要的是……不害怕。班长不害怕面对别人表现自己。无论是戏里的感情还是现实中的。

阿云嘎比班上大多数同学都大一岁,习惯性地照顾人,顺理成章被选做班长,更加理所当然地照顾所有人。郑云龙更特殊一点的是同寝同床,有些别人照顾不着的地方郑云龙还能优先受照顾。

年轻人谁不喜欢做梦呢?尤其是冬天,练功、作业和考试冷酷得像西北风,只有被窝有一点温度,捂到天明时暖和地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你在里面闭上眼睛就仿佛满身大汗地唱完一支歌,能看见台下几千个人在给你起立鼓掌。郑云龙刚刚在成功的美好里享受了片刻人生,掌声里的杂音渐渐越来越大,露出了诺基亚手机起床铃声的马脚。还有一个人的手,不在鼓掌,在轻轻拍他的脸:

“大龙,起床啦,起床练功啦大龙!”

“……啊……”郑云龙有气无力地掀开眼皮,“我刚在梦里唱完整首魅影,算我练完了行不行啊班长?”

然而面前只剩空气,阿云嘎已经精精神神地洗脸去了:“赶紧起来,我回来你还不起我掀被子了啊!”

头几个月郑云龙还存留几分节操,不等阿云嘎做势要调戏民男就三贞九烈地滚出铺位,力争进步,五讲四美。到了后来他就被生活的重担折磨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流氓,躺着纹丝不动跟他班长一人拽着被子一头还能不带睁眼的:“我不去!昨晚背词熬到三点我……你怎么还起得来呢!我不去,天气预报说了,今天降温,我再跟你去操场我是猪!”

结果他是没去,阿云嘎还是去了。后来听去食堂的同学说那天操场上就他一个人,北风刮得像榨汁机的刀片,一句话说出口就给吹没了,自己都听不见。郑云龙记得他回来后耸着肩走进屋远远说了句:“大龙今天真的冷你记得穿上羽绒服啊。”然后那天没到晚上他就发烧了。

女同学们送了姜汤,郑云龙打热水给他冲了喝。之后连着几天去食堂打了清汤面、白馒头。阿云嘎睡了本属于郑云龙的下铺,现在像个坐月子的媳妇一样窝在铺上:“大龙,我想吃肉……”

郑云龙还在跟自己的起床气斗争:“人家说感冒了不能吃油的,你好好养好了再吃吧。”

“我每天吃不饱我也好不快呀……那鸡蛋行吗?”

郑云龙想了想。“行,我给你买俩,早上一个中午一个,晚上你还饿我再买,行不?”

阿云嘎猛点头:“好!”

郑云龙拿了两人的饭盒就要出门。

“哎!”嘎子在床上喊道,“……买茶叶蛋行吗?”

“你有完没完了你!”

郑云龙从小没怎么照顾人,现在照顾病号也是很不在行。幸好阿云嘎底子好,没几天复原了。另一件因祸得福是这事过了之后他再也不清早出去作妖(直到开春才故态复萌)。郑云龙本以为他的懒觉能幸免于难一段时间,事与愿违的是上铺的兄弟不出去作妖就会留在寝室作妖,这个人为什么就不睡懒觉呢?!首先第一个受到伤害的自然还是郑云龙。

“大龙,起床啦~!”这一天早上阿云嘎又浑身是戏地叫醒郑云龙。后者眯缝着眼睛:“干嘛啊班长……不出门怎么练功啊……”

“今天不练了,”阿云嘎在他床脚直接坐下了,“咱们来把赏析课剧目看了吧!”

郑云龙一听不用练功,眼睛睁大了:“视频已经发系网了?”

“嗯,”班长点点头,“女生好几个昨天就看了,说特别好!”

郑云龙就坐了起来。

那年他们赏析课留了几个作业,一些他们之前看过,还有一些那时没那么容易找到资源,只能等着老师给。有一部百老汇音乐剧,当时其实也演了十几年了,名叫Rent,中译《吉屋出租》。整个戏奔放叛逆、讴歌自由,与中华传统美德十分相悖。但两人看完时都是红着眼的。

“真的特别好。”屏幕里唱完了Finale B,郑云龙擦着眼睛说。

平时无论是自己的作业、同学的作品,还是成名已久的乐曲、剧作,两人看完后都时不时会就各种方面辩论一番。然而这一次他们只是静悄悄地坐着,等待情绪平息,过了很久很久。

“这几个角色你最喜欢谁?”阿云嘎问。

“安琪吧。”郑云龙吸了吸鼻子,“他真的像个小天使。能去爱所有人。”

“Live in my house, I’ll be your shelter……”阿云嘎随口哼唱起来,“Just pay me back, with one thousand kisses……”

“Be my lover…… I'll cover you……”郑云龙也跟着哼起来。

“那你最喜欢的呢?”郑云龙也问。

“我觉得哪个都好,演哪个都不错,”阿云嘎说;郑云龙露出早有预料的不屑表情,像是猜到阿云嘎必定给出这种雨露均沾的回答。

但阿云嘎又接着说道:“不过你一说,我也觉得最喜欢安琪了。”

他俩这样听对方话的时候其实并不多。像是几部经典的音乐剧,看大悲的时候一个喜欢马吕斯,一个不喜欢;一个觉得魅影对克里斯汀是真心相爱,另一个觉得这份感情也掺杂了私心;一个觉得《真爱永生》是韦伯的败笔,另一个很喜欢。老师和同学们最爱看他俩争辩,好在争得再凶也不会置气。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上台总是紧挨着,主要因为身高的巧合。要是开头就一起开头,要押尾就一起押尾。郑云龙总觉得顾忌,怯场放不开,阿云嘎就教他各种放松的办法。

然而有时候来的老师一多,再怎么抖手说绕口令也不顶用,郑云龙握握拳,还是手冷腿软。“你咋就不害怕呢,班长?”

其实阿云嘎也害怕。要说上台跟平时一模一样,那对谁都是不可能的,除了疯子和傻子。然而没有人之常情的人,能做得好演员么?

可是现在他也只有骗郑云龙说:“你别紧张啊,别紧张,深呼吸,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不怕,你也就不怕了!”

于是郑云龙就真的看着他,从大一看到大四,起先他们并排是因为身高,后来则是因为成绩,一次两次郑云龙觉得班长骗他,一点用也没有,可是后来渐渐地他也不怕了,说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有一年期末考试他们两个都抽到了真爱不死。他看着阿云嘎唱完了Till I hear you sing,跟着上去表演了自己版本的同一首歌。两人唱完之后几个老师先没有点后面的人,而是一起赞叹了很久。

“嘎子的感情特别充沛,很成熟,交流感特别强;”一个年轻的老师说,“而云龙的演绎完全不一样,更像是一个人在和自己的回忆对话,但是质量同样非常高,让人有代入感。”

他去看阿云嘎的时候,阿云嘎正在对他竖大拇指。于是他也笑着回过去一个大拇指。

他确实和阿云嘎不一样,没有他那种可以表达感情的力量。要说羡不羡慕,其实仍然是羡慕的,只是他也知道自己有另外的力量,能让一个故事占据自己的力量,让一个人物走入自己的力量。如果说嘎子拥有的是勇敢,那么他自己拥有的是信念。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郑云龙不再乖乖地喊阿云嘎班长,也开始叫他嘎子了。而且和别人不同,连个“哥”字都没带。

无论是课上还是课下,好像所有人都习惯了嘎子和大龙总在一起。找到一个就总能找到另一个,提了一个就总会提到另一个。到大四的时候,盼了整整一个大学时代的毕业公演终于来了。剧目几经踌躇,最后编剧一咬牙,决定作个大死,把大三班级排过一次的《吉屋出租》做成一个中文版。

演员们也就个个摩拳擦掌。定角色时,导演自然从马克开始,然后是罗杰、咪咪……

“安琪?”

大家突然安静了。有的是因为同性恋、异装癖的角色设定而心有顾忌,有的是因为高难度的唱跳戏份而不敢请缨。目光就在人群中转来转去,直到阿云嘎举起手来:“我来安琪?”

大三的时候班长众望所归演的是马克。选男一时他没作声,大家就在想他是不是要憋个什么大招。听到他要演安琪,有人觉得意料之外,但又实在情理之中。

人们立刻鼓起掌来:“好!”“班长!班长来!”“也就必须班长来安琪了!”“班长演安琪谁演柯林斯啊?”“那肯定是大龙啦,不然别人谁能接得住班长的戏呀!”

导演跟着说:“柯林斯?”

没等同学起哄,郑云龙就站起来大大方方地拍拍胸口。同学们叫起好来,他自己加上一句:“Enters Tom Collins!”

嘎子仍然看着他,他们互相比了一个拇指。

毫无意外地,直到开演之前,这是整个毕业班情绪的最后一个高点,随后整个级的学生都进入了灰头土脸、兵荒马乱、火冒三丈、求死无门的痛苦时期。编剧恨不得回到几个月前把自己掐死,对戏的演员两两吵架,演情侣的排着卿卿我我而一喊cut就要打起来,后勤更是没完没了的灭顶之灾……

在这时郑云龙和嘎子倒意外地算是情绪正常。他们对剧情理解难得一致,唯一吵过架的地方就是阿云嘎为了安琪的鼓槌舞最后一次受伤的时候。那时离公演没几个星期了,阿云嘎在一次合排上又扭了脚,那一次只是为了计时间,他本不用穿那双高跟鞋的。

“你都不知道你那时脸色有多难看。”后来旁边的同学对郑云龙说。据他们回忆,当天也是他把班长扛回宿舍的。他倒是对他当时怎么反应的没什么记忆了,只记得自己确实是生气。好像觉得三年来仍然没办法把这人的倔驴脾气改变分毫,归根结底是在气自己。但是又不能扔下他不管。

怎么可能扔下他不管呢?从一开始跟他在队列里站在一起,就从没有过这个选项。

伤筋动骨需要静养,郑云龙还是黑着脸去给他打饭,完了就跟不认识人一样不理他。阿云嘎又占了下铺,每天百般加戏,一会儿“我腰酸”一会儿“大龙他们排咋样了”“导演又骂人了吗”。郑云龙还不说话,过了一天他就也不说了。

俩人冷战了好几天,一直到火烧眉毛的剧组其余成员都感觉到哪里不太对。那时过了快两个星期,阿云嘎觉得自己该下床了,于是就蹭着步子走去操场。那天早上北京雾蒙蒙的,春末夏初空气黏糊糊,像一个三四岁刚会撒娇的小女孩。薄雾里模模糊糊地跑过来一个郑云龙。他一边绕着操场跑圈一边在唱La Vie Boheme,中间还带一人分饰两角的I should tell you。大三的时候他演过罗杰,这段他本来就练过。阿云嘎挪到里道的时候,他正好唱到B段:“Let he among us without sin……”

“Be the first to condemn!”阿云嘎想都没想,就跟着唱了出来。

郑云龙停下来,看了他一眼。阿云嘎就笑。那是能软化任何原则的表情,郑云龙扭过头去,慢慢地往前走。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慢慢走了很久,没人说话,像在一条隐形的队列中相邻。直到郑云龙听到身后飘来一句歌声。

“Five hundred twenty-fivethousand six hundred minute

Five hundred twenty-fivethousand moments so dear

Five hundred twenty-fivethousand six hundred minute

How do you measure,measure a year?”

 

“In daylight, in sunset, in midnight, in cups of coffee

In inches, in miles, in laughter, in strife

Five hundred twenty-five thousand six hundred minute

How do you measure, a year in the life?

How about love? How about love? 

How about love? 

Measure in love. 

Seasons of love. ”

 

时间好像突然过去,之后的很多事都要靠看视频回想起来。演出期间嘎子的脚踝到底是没再出事,剧组还受到了电视台的采访,老师在节目里提到了校外有男青年来找嘎子表白的故事,大家要毕业了,昏天黑地里流着很多眼泪喝了很多酒。

然后工作,大家从在小圈子里兜兜转转,渐渐走向五湖四海,不知不觉形影不离的班长和大龙也有几年没见过面了。中间有一年,郑云龙在北京一个戏的首演结束后,包厢上走来一个女生。他一看就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们班的同学,曾经和他对过好多角色,其中大三那年他演罗杰斯的时候,女生演的就是咪咪。

他们拥抱,走向深夜的饭馆,女生已经不演戏了。剧市的春天太久不来,能坚持下来的实在是少中之少。她向他亮出手上的订婚戒指,他们互相祝贺生活、爱情、事业的成功。

吃饭的时候郑云龙随口开玩笑:“你来看我的戏怎么买个二楼的座位啊,坐近点怕我认不出来你?”

女生摇了摇头:“不敢。”

她忽然间捂住脸。没有雾气蒸腾也没有酒精抵赖,郑云龙忽然有些慌乱。

“不说了,”她说,“不说了,吃饭!”

“你知道吗,”未婚夫来接她时,他们在饭馆门口话别,女生突然对郑云龙说,“我觉得你这么多年演戏,跟人演情侣,演得最好的,还是咱们大四的时候你跟嘎子演的柯林斯和安琪。”

郑云龙想了想,竟然没有太意外。但还是不平了一下:“我到现在都没有进步过吗?”

“嗯,”女生调皮地笑了,“无论是之前跟我,还是咱们后来演阿凡提,还是今天,都没有你跟嘎子演得好。”

她未婚夫的车正好停在路边,摇下车窗,很关切地望着她。女生甜蜜地笑笑,他们告别。

参加综艺节目去长沙录制,他又跟阿云嘎分到了一个宿舍。看到房间安排的时候他笑了起来,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九年以前。录完节目嘎子拉他去吃饭,两个人勾肩搭背:“哎,你该不会又要说你是班长你请客吧?”“哪能呢,要请也是你请!”

没见面的时候不常联系,可一旦重逢又像有说不完的话。他们说到别人的选歌:“保守了,舞台上不好表现。”“幸好改编了这一下,不然展示不出实力来。”

又说到自己。

“我今天选歌其实有点讨巧。你要先唱,其实我就想了一下,选一个什么样的能盖过你。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我交流更强么。”

“就算你后唱,我也大概能猜到你要选什么样的歌,”郑云龙慢条斯理地说,“我也没让你啊。我觉得我也把我的强项发挥到了。你要是于心有愧,我们下次再来嘛。”

他们相视微笑,惯例性地向对方比一个拇指。

“再说嗓子要哑了。”嘎子说,他俩这才让沉默填满黑暗。入睡之前女生说过的话在郑云龙脑海里闪过一瞬,但也只有一瞬。他很快沉睡,让声带在睡眠中修复。

溽暑的潮热退去,冬季的湿冷未到,这是长沙一年里难得的舒适时节。在梦里,郑云龙正驾着驽骍难得驰骋,冲着电视台大楼高喊:风车,还不快快投降!风车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

“大龙,起床了!天气好,出去散散步去!”

这个情景太久没出现过了,郑云龙一下睁大了眼睛。然而面对他的仍然是床头的空气,他班长已经出门了:“快起来,我去别的屋看看有没有人起来要去溜溜弯~”

“班长——嘎子你别——”他赶紧套上衣服追出去。

自己忍他这么多年是没办法,现在的小孩犯了起床气,他真怕阿云嘎被别人打。

最后他们还是在吃台里早饭之前在园区里散步。工作人员不会到处闲逛,大片的绿化地空置着寂静无声。他们像游客一样用手机拍照片,一前一后地走着,然后陷入了像是北京暮春操场边一样的沉默。

直到阿云嘎听到身后飘来一句歌声。

 

“In daylight, in sunset, in midnight, in cups of coffee

In inches, in miles, in laughter, in strife

Five hundred twenty-five thousand six hundred minute

How do you measure, a year in the life?

How about love? How about love? 

How about love? 

Measure in love. 

Seasons of love. ”

 

清晨能让很多感情变得可以释怀。比如无法磨平的钦羡,比如柯林斯和安琪太过伤感的爱情故事,比如阴雨天仍会作痛的旧伤,比如分离。郑云龙想这或许是嘎子坚持早起的理由。此刻走在南国难得露出蓝色的晨空之下,他突然觉得这些都可以与生活一笔勾销。这世界上的仍有骑士正刺出长枪,仍有爱人要奉上心脏,还有数不清道不完的故事在待人传说。

但是在全世界之前,在所有人之前,在后来的人们听到我们值得流传的歌声以前,我们要先把它唱给对方去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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