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爱吧,就像我能记住十四亿人的每一个名字那样地去爱吧。

【耀港湾】伞

%普通人设定,人物关系不代表两岸三地关系

%王耀王湾兄妹,嘉龙偶遇

%背景你懂。不过不懂也没关系。


我走进高架桥底下,前面十几米远空中有个红色火星明灭闪动,我看出那是个烟头。借此我辨认出黑暗中的一个人影。五呎八吋来高,穿着风衣和西裤,都不新,然而也都不像是地摊货。眼睛适应了没有路灯的黑暗以后,我看到他脑后扎着条小辫子。面容长得白净斯文,只眼角有些细纹,这才看出他大概有四十多岁了。

他看了我一眼,先是把烟灭了,然后后退一步,欠了欠身:“冇意思。”

“唔紧要。”我说。

外面下着雨,桥底就这么宽,我就算不想站在他身边,只要站住,基本也就在他身边了。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并排沉默。

终于他先开口了:“你喺度躲雨?”

“喺啊。把遮喺出边借畀人咗。”*

“你喺唔喺学生?也都喺上街来的?”

“是。”我用普通话说。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sorry啊,我广东话说得不太好。”

我说:“没关系的。”

“哪所大学的啊?”

“中文大学。”

“真好。港中大我去过,校园真漂亮。”

“还好啦。”我笑了笑。

沉默又开始了。他的手伸进风衣兜里拿出一包烟,然后动作一顿,又装回了兜里。

我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啊?你也是……来上街的?”

他笑了笑:“我来找人的。”他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手机,靠近我身边,打开微博,点开悄悄关注,打开唯一一个关注对象,给我看。

那是一个叫“玫瑰色的王二”的账号主页,头像是个穿白背心牛仔短裤、抱着吉他的长黑发少女。

备注名处写着:王湾。

“是我妹妹,”那人说,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温柔,“在台湾的一家亲戚的孩子,从小父母没了,我接来了身边;说是哥哥,其实像她爸一样拉扯她长大。”

“她也来香港念书么?”

“是就好了,”他轻快地说,“离家出走。要不是前几天她发了个定位,我都不知道她跑这儿来了。得亏她不知道我关注她,不然连定位也不会发的。”

“她是来这里参加运动的吗?”

“谁知道……说不定,她是个唱歌的,组乐队,你看她头像上的吉他。”他试着点开头像的大图,我点点头,“我不知道光是她,还是所有搞乐队的人都这样,好好唱不了几首歌就非得跟政治这些不三不四的事儿搞到一起……哎,对不住,我没说你们!”

我笑了:“明白。”

“这琴还是我给她买的。”这男人看着屏幕上女孩的头像,语气是嗔怪,嘴角却是微微地翘着,“好东西!吉他里应该算是贵了,不过也没多少钱……我也不懂,可是她喜欢啊。这孩子,从小到大没什么长性。小时候说要学滑冰,给她买冰鞋,就新鲜了两个星期,之后就搁在阳台落灰了。要学书法,给她买砚台,宣纸,毛笔;上了两个月的课,嫌手腕酸,又放下了。要画画,给她买好颜料,好笔,好纸,好画架,触绘板;能用了两年吧,又放下了,说要学钢琴。人家都说,孩子都十岁了,开始学钢琴太晚了;我就问她你想不想学,她说想。她那眼睛一看我,哎,我还能不信吗?买了台好琴,店里最贵的。我给我自己买东西都没这么爽快的!你看我这手机,都是等新产品发布会之后,旧款降了价,去买旧款!”

他自嘲地笑了,我也笑了。

他又接着说:“到了十六岁,又要吉他。我想这钱也少多了,再说,只要她这回能坚持下去,找着自己的兴趣到底在哪儿,别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就算出多少钱我也没关系呀!结果这次她倒真是坚持下去了!我倒真该小心自己许过什么愿。他们乐队录了首歌发网上了,转的人挺多的,我是听不出好不好,那个歌词儿我瞧着就不对劲,我就跟她说,你这个思想,不能天天往那些不着调的地方……哎,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们啊!”

“没关系的。”我笑笑说。

“可能是我话说重了吧;结果她就跑了。一开始把我急的呀!哎,亏得我这些年到处都有些朋友……知道她没出什么大事,我也就先让她疯两天。这回能找着机会再劝劝她回家吧。”

我这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张了张嘴又闭上。一阵风吹过,雨声轻轻地急了一瞬,外面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与说笑,原来是马路的对面有四五个年轻男女,拿伞遮着放在了袋子里的乐器跑进了桥下。其中有一个黑长发的女生,穿着牛仔裤,白背心外一件衬衫当做外套。

我认出那用来遮挡乐器的伞里有一把黄色的似乎是我在街上借出去的。或许几经转手又借给了他们。

他们并没注意到对面有人。女孩子们因为冷而跳了两下,一个男孩似乎提了个建议,他们把乐器又摆开来,似乎打算借躲雨,再合练一首他们的歌。

长发女孩是吉他手兼主唱。吉他长长的前奏沉稳又有力地走完,她一开口,竟然是标准的国语,原来不是本地人。

这首歌我倒是听过。

“这一刻你是一个最快乐的人。你看见你想看见的,你将它发生。因你,我像戴上玫瑰色的眼镜,看见寻常不会有的奇异与欢愉。你美而不能思议。

“这一刻你是一个最忧愁的人,你有着多少温柔,才能从不轻言伤心?而你告别所有对幸福的定义,投身万物中,神的爱恨与空虚。

那个女孩抬头唱着,这时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对面一亮,我突然觉得,那个主唱女生的脸,和身边男人妹妹的头像有几分相似。然而那张头像只是侧面,我并不能确定。

我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寻人者。

那个我不知道名字的男人靠着墙,看着对面的乐队,静静地一语不发,嘴唇紧闭着,似乎在咬着下唇。然后,在吉他与鼓声忽然铿锵起来的时候,他的脸像一颗水滴突然破碎了一样,一下子皱了起来,跟着低下了头。

“你是我生命中最壮丽的记忆,我会记得这年代里你做的事情。你在曾经不仅是你自己。你栽出千万花的一生,四季中径自盛放也凋零,你走出千万人群独行,往柳暗花明山穷水尽去。

“让我日夜地唱吧,我深爱着你。

“玫瑰色的你,玫瑰色的你。”**

借着桥洞外漫反射进来的路灯微光,我看见他脸颊上分明有两道长长的泪痕。

那个女孩就是他妹妹吗?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忽然从墙上直起身,向我摆了摆手算是告别,转身跑出了高架桥底。

外面的雨并没有变小。他似乎也没有伞,只是把风衣的领子立了起来。他跑得快,没一会儿,背影就在路拐角处消失了。

 

*粤语:我的伞在外面借给别人了。

**张悬,《玫瑰色的你》,2012。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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