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爱吧,就像我能记住十四亿人的每一个名字那样地去爱吧。

【黑三角】听心者 下

上:戳我

中:戳我



七 三分钟之一

 

阿尔弗雷德看到一个画面。和他目前所在的太空舱很像,最大的不同是这个画面在动。像是一个人眼睛所见的视角,从那人的视神经直接传到了他大脑里。那个人应该是在和零区零号基地制式相同的另一艘星舰上——要么,也可能就是这一艘星舰——由舱室连成的走廊上前行。视角的主人时不时停下来,向门内的小舱里扫一眼,就继续向前走。

如果要猜测一下那个人此行的目的,阿尔弗雷德会觉得他是在找什么东西。

模拟器通过电波直接传给大脑底部外侧膝状体的信号和由他真正的双眼看见的东西相互干扰,好像两双眼睛在争夺大脑的空间。不自觉地,阿尔弗雷德就闭上了眼睛。

然而模拟器的信号源,究竟是什么?是像王耀所说的那样,来自三十年后的未来吗?那么这个视角又究竟是谁的?未来的王耀?未来的伊万?又或者未来的星舰人工智能仿真人?

尽管能接收这个视角获取的全部图像,但与真的拥有那双眼睛不同,看向哪里也不是他自己决定的。只有在视角的主人四下扫视的时候,他可以从视角的边缘看到他“自己”的手。

现在他相信这绝不是王耀的手,王耀的手没有那么大——然而也不应该是伊万的手!伊万掐过他不止一次,他记得那双手,虽然它们确实大而有力,但这一双手,它们大得像是古代惊悚故事里的弗兰肯斯坦。那不是人应该拥有的手!

抓住这个线索,阿尔弗雷德又留意了一下视角的水平高度。是的,果然比一般人的身高又高了一个头左右。这到底是谁?未来的转基因战士吗?那么是哪一方生产了它?是舰队国际?还是地球国际?又或者,是伊万·布拉金斯基说过的,纯粹的动乱?

但是很快这个问题他就不再在乎了。因为无论是哪一方创造了这个怪物,这对阿尔弗雷德都不太有利。至少对于未来的阿尔弗雷德。

因为他在下一个舱门里面,看到了他自己。

那个人显然是他自己,然而和现在的他又不太一样,并不在体态和发色——虽然是个反叛的地球国际公民,但他也已经注射了几个阶段的不死药,在三十年间是不会显著衰老的——那个阿尔弗雷德的眉间、眼梢和嘴角,却布满了更多时间、胜负、悲喜和爱恨添加在人脸上的痕迹。那是三十年以后的他。

他的脸上没有眼镜,此刻正在舱里看起来杂乱的操作台上翻动着。看到门口视角的主人,他的动作停下了,脸上却并没有他现在常常表现出来的惊讶。

“是你。”三十年后的阿尔弗雷德慢慢说。

“是我。”话音仿佛从他自己胸腔里传出。

没有更多废话,那双大得吓人的手从自己腰间掏出一把蓝色涂装的反物质枪,对着阿尔弗雷德的头部和他零点五秒之内能向左右移动到的位置各开了一枪。

然而强光散去,阿尔弗雷德的头没有消失。在那一瞬间之内,他做了唯一正确的事:低俯下身,单膝着地,后脚一蹬,滑到了舱门口,窜起身拔腿就跑。

移动目标的击中概率太低了,而反物质枪弹匣没有那么大。视角的主人抬高了握枪的手臂,跟着他一路往东。那个仍然穿着牛仔裤和夹克衫的背影从基地中心向餐厅方向跑去,穿过了厨房,在最北端打开了一个对接舱的门。

视角的主人果断地跟了过去,而阿尔弗雷德正从舱里的操作台上拿一件东西。那双手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

“看!王耀!”阿尔弗雷德突然喊道。

视角的主人立刻回过头。然而还没转到一半,视线就又转了回来。

而此时,他要杀的阿尔弗雷德面前,已经罩上了一层白光。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有点什么!”阿尔弗雷德握着一支笔似的东西躲在一面白光形成的墙壁后面,又像嘲讽又像庆幸似的说。

“防护罩不会永远能量充足,”视线的主人说,“我可以等。”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阿尔弗雷德问,“难道你三十年一直在找我?”

“前十年在找生路,中间十年在找舰队国际,这十年才顾上找你。”

“怪不得,”阿尔弗雷德说,“你的不死药,两针之间隔了十年,比规定长得太久了,药效机理变了,你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没办法。拜你所赐,在二十年前的太阳系里,连活下去都不容易,何况找到一针不死药了。知道你的革命带来了多少死亡吗,英雄?零号星区的百分之四十!监听计划,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

百分之四十?!视线之后的阿尔弗雷德大惊,然而他什么反应也做不了,只能困在这知觉之中听他们继续说下去。

白光后阿尔弗雷德的神情里显现出痛苦。过了很久,他慢慢说:“可那是为了自由。”

“像你这样的人,为了让自己活得下去,什么道理都可以说得出来。”

“那你呢,布拉金斯基?不顾一切地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杀你。”

“为了舰队国际?”阿尔弗雷德摇摇头,“是他们放弃了太阳系,也放弃了零区零号!你为什么还要忠于它?”

“我不忠于舰队国际,只是做正确的事。”

“你所谓的正确,只不过是舰队国际教你的……”

“而你所谓的自由,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字眼。”

“太阳系已经恢复了和平,地球人建立了自己的文明!这意味着……”

“意味着地球在被整个银河的人类文明孤立、牺牲了百分之四十的人口之后,只是回到了和三十年前一样的生活水平?”

“——不,你不知道……算了。没人能够让我们两人彼此妥协。”

“曾经有过。然而也是你害死了他。”

“处决王耀的是舰队国际!不是我!”阿尔弗雷德吼了起来。

“当然是你。他信任你,你却利用模拟器在神经网络里发出了基地坐标,开始了你那愚蠢的恐怖行动!”三十年后的伊万举着枪又前进了一步,“是你害死了他!”

用模拟器发出基地坐标?这确实是我打算要做的事……可是王耀死了?

是我害死了他?

被困在三十年后的伊万躯壳里的阿尔弗雷德感觉到了一丝不属于此刻的寒冷。

而三十年后的阿尔弗雷德,并没有像三十年前那样争执到底,而是陷入了沉默。

白光中出现了一缕红光。防护罩能量报警的颜色。

“时候到了。”布拉金斯基说。

“是的。时候到了。”阿尔弗雷德说。

“来吧。”

“来吧。”

白光渐渐地减弱。视线里,布拉金斯基因为错用不死药而长得畸形的食指扣住了扳机。

然后画面突然消失。阿尔弗雷德的意识一下堕入了虚无的黑暗。他这时才想起来睁眼——三十年前的零号基地,晶屏闪烁,他的仍旧年轻天真的脸,在一边漫不经心看着他的,王耀。

他像溺水的人一样,张大了嘴巴,深深地吸了几口三十年前的、坏未来发生之前的未来。

“我不发基地坐标了!王耀!你没有死!”他一把拿出模拟器,语无伦次地说,“我不会背叛你了!”

“……”王耀歪过头看了看他,“谢谢。你反思还挺快的,”他又拿起了这块机械表,“不过你时间没用完呢。你的神经加速开到了百分之六百,也就是现实世界一分钟可以收听未来信号六分钟。你刚才就正好听了六分钟,也就是说现在才刚过了三分之一。来,把模拟器含住了,再试一次吧。”

 

八 三分钟之二

 

阿尔弗雷德闭上眼睛。

画面又出现了。这一次那双眼睛的高度正常了——看来这条时间线上,视线的主人布拉金斯基始终是安全的。

三十年后的布拉金斯基站在西翼的舱室里。他对面的人背对他站了许久,终于回过头来。

这人正是王耀。

看来这条时间线上,王耀也是安全的!临时的监听者阿尔弗雷德松了口气。

而他听见自己以布拉金斯基的声音说:“中和枪的子弹,不仅可以救人,也是可以杀人的。”

王耀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而监听者阿尔弗雷德听了这话才留意到,王耀的手里正握着那把红色涂装的中和枪。

他要杀谁?

而记录员布拉金斯基没有问这个问题。他只是看了王耀很久,问:“为什么?”

“布拉金斯基同志,”王耀静静地看着他说,“人都是要死的。你放心,我的死不会引起数据峰值了。上级会再给你指派一个记录员,你的工作可以不受影响地继续下去。”

王耀要自杀?!

“我是问为什么?”布拉金斯基说,“为什么是现在?人或许终归要死——然而为什么是现在?”

王耀叹了口气。

“好吧,布拉金斯基同志。最后一次了,我就违规一回吧。伊万,未来已经改变不了了。”

“什么?”

“未来,从三十年前开始,就已经改变不了了。你发现没有,这三十年来,单位时间内的数据峰值时长,在以稳定的速度下降。”他身后的晶屏上出现了一张很大很大的图标,一条表示数据峰值时长均值的线几乎平滑地匀速下降。这种非自然一般的匀速,给人一种战栗的恐惧。

“年复一年,改变未来越来越困难。在三十年前那件事以前,在不是数据峰值的地方,也有改变未来的可能。而你——我们,处决了那个没人料想得到的闯祸精阿尔弗雷德之后,变数,就越来越少了。”

我死了?!

……这倒是,不太让人意外……因为我已经答应了,不再广播零号基地……

“你知道吗,从今年开始,”王耀继续说,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颗骰子放在了操作台面上,“我试尽了所有方案,所有改良,然而我没有一次,能对未来做出一点点改变。”

“那未来很可怕吗?”

“不可怕,”王耀说,“只是,和现在完全一样。所以,也可以说,这太可怕了。”

晶屏上出现了一行公式,结合数据峰值时常的曲线斜率运算着。阿尔弗雷德看得出,那是信息-物质热力同一假说的第三定理。而运算的结果,正指向了——

“热寂?”记录员布拉金斯基和监听者阿尔弗雷德同时想到。

王耀点点头:“这不仅意味着,我的工作失去了意义,也意味着……所有能量都变成热、所有秩序都变成熵的末日,终于成为可预见的时间内无法避免的未来了。”

“可是我们还没看到——”

“伊万,我改变不了未来了。”王耀说,“连我也改变不了未来,意味着……”

“也没有别人可以了。”布拉金斯基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声说。

“而上级批准了我的辞职。你明白吗?”王耀摇了摇头,“没用了。那个阿尔弗雷德……”他默默移开眼神,看着晶屏上显示的地球数据模型,“他居然会是人类文明最后的机会。我真是想不到……可是这又是多么合理!所谓的变数,就是无法观测,无法预料,不按常理,不讲逻辑……如果能被我们现在的科学和道德完全认可,那未来又怎么谈得上是未来呢?”

“……不过是无数个连续不断的现在罢了。”布拉金斯基自语似的说。

“这件事,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王耀说,“我实在承受不了。每天睡梦中我都能看见那孩子的脸,笑着对我说,宇宙是被你毁灭的。我要去找解脱了。四十年前你参加工作的时候,令堂告诉了你‘监听者’的真相,这显然带给了你多余的痛苦……现在我为了临死的轻松,又告诉了你未来的真相。你又要怎么办呢?”

“我没有选择。我会不顾一切地活下去,”布拉金斯基的声音格外地低沉沙哑,好像被一个黑洞压住了声带;可他的语调又是那么一如既往地坚定决绝,仿佛一把带锈的剑,出人意料地仍可以斩钉截铁,“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正确的事。”

“好吧,”王耀点点头,“感谢你能体谅我的痛苦。”

“愿您的痛苦有结束,愿您安息。”

“愿你坚持的是真理。愿你无悔。”

王耀举起了红色的枪。

画面又消失了。

阿尔弗雷德睁开眼,发现两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吐出模拟器,转过身,抓住了王耀的手臂。

王耀看了看他,笑了笑:“嗯,我没死。”

阿尔弗雷德咧嘴笑了笑,抬手擦干了眼泪:“……这么说,我真的是全宇宙的英雄咯?”

王耀的笑容变为嫌弃,把他从自己胳膊上捋了下去。

阿尔弗雷德眨眨眼,思考了一会儿,说:“本英雄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是吗?”

“最后一分钟。”王耀说,“你还可以再试一种未来。”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这次,我要做一个真正的英雄!”

 

九 三分钟之三

 

阿尔弗雷德闭上眼睛。

画面出现了。视线里仍然是舰上的某个舱室。画面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走进了房间。阿尔弗雷德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一头金发,戴眼镜,穿着简洁又优雅的西装,只是认不出是谁。

那个人走近了,低下头,微微俯视着视线的主人——他这才看清,来人正是三十年后的他自己。

怎么回事?监听中的阿尔弗雷德奇怪起来,我怎么成这样了?西装?还有这个俯角是为什么?刚才我还没有北极熊高呢啊?难道这三十年我还长高了?

“不是你找我来的吗?”三十年后的阿尔弗雷德轻声问道,神情肃穆。

“是我找你来的,地球国际的琼斯主席。”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声音似乎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我要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我?地球国际的主席?

“什么事就先不说了,”穿着西装的阿尔弗雷德说,“你能先出来见见我吗?这么多年了,我自问没有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难道你还有什么好记恨我的吗?”

“你没有。”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声音说,“你实践了你的诺言。地球国际和舰队国际没有爆发热战,现在甚至还签订了合作协议;三十年来,地球国际的扩张造成的死亡人口是百分之五。”

“是吗?实践了诺言,”阿尔弗雷德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我向你许的诺是这样的?我只记得我曾经许诺过我自己,要给人类自由……可我那时候所想的自由,可决不是这个样子。”

“你做得很好了。”

“我尽力了,这是真的……可是,想要给我所认识的人民自由,我就必须去损害舰队国际的我所不认识的人民;想要让他们有创造的自由,我就必须强迫他们舍弃愚蠢和庸俗的快乐……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权利,可我真想对这世界表达失望。”他说,“也许你是对的……自由,不过是一个字眼而已。”

“你做了正确的事。你避免了灾难,还指挥地球国际独立发明了更好的未来事务管理方法。王耀生前就一直认为迟早有一天需要有个不依赖人类操作的新系统来监测未来……签订了合作协议以后,监听员和记录员的职业,在舰队国际,也会成为历史了。”

“说到王耀,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就在今年。你和舰队国际的协议签订之后,他死于脑溢血。他没有注射过不死药。”布拉金斯基的声音说,“他的骨灰撒在第三星区。”

“真想不到,”阿尔弗雷德说,“已经三十年了。”

两方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阿尔弗雷德接着说:“说了这么多,既然你不怪我推翻了未来事务管理局,就出来见见我吧?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好吧,”布拉金斯基答应道,“来看看我吧。到你身后的舱壁那里去。”

阿尔弗雷德狐疑地朝这边看了看,还是转了身。对面的舱壁扫描了他的虹膜,晶屏上显示出“验证通过”。

然后舱壁上突出一块,像舱门一样上抬打开。

里面是一个透明的真空囊。

真空囊里面,赫然就是伊万·布拉金斯基。

他还是穿着那件白大衣,戴着白围巾,这个人性格如此坚定固执,以至于他生前怎样穿戴,就怎样给自己收殓。在那白围巾的上方,伊万·布拉金斯基那张总是板着的脸的额头上,一横一纵有两条切割缝合线。

阿尔弗雷德倒退一步,瞪大了眼睛回过头。

“布——布拉金斯基?!”他说,“你自杀了?!你竟然自杀?!”

“准确地说,是我让乌尔苏拉6.0取出了我的前额叶,”布拉金斯基的声音从舱室的顶部传来,“她是人工智能,不能杀我。但我早一天离死近一步也好受一些。”三十年后的地球国际主席阿尔弗雷德走近了一步,三十年前的临时监听者阿尔弗雷德从前者的眼镜片上看到,这片放映着伊万·布拉金斯基图像的晶屏也向上移开了,后面是一颗浸泡在营养液囊中的大脑部分。

“舰队国际要回收监听基地了。我原以为只有一颗大脑,探测器检测不到生命迹象;我低估他们了。”布拉金斯基的声音继续说,“有生命迹象,他们就不会摧毁这艘星舰。我就只好在这里永远地漂下去。所以现在,在下一颗探测器到达之前,请你关掉维生设备,杀了我吧。”

阿尔弗雷德的脸色煞白,嘴唇颤抖。

“你为什么……”他小声地说,然而说了一半就停下了。

“我为什么不下舰?”布拉金斯基的声音笑了笑,“你明白,琼斯主席。这艘星舰,就是我的大脑。没有监听的生活,我是不懂的。”

“……可以学的……总会有……总会有办法……”

“琼斯主席,你击败了舰队国际。”

“我没有!我没有赢……”

“然而舰队国际输了。你做了正确的事。而我没有。琼斯主席,看在当年我没有杀你的情分上,不要让我再说下去了吧。”

阿尔弗雷德西装里的身躯在发抖。他眼镜后面,已经被时间、胜负、悲喜和爱恨染上了痕迹的双眼里,又一次盛满了少年人一样的泪水。

“不……”

“动手吧。来杀了我吧。”

“不……不……”

“杀了我吧。”布拉金斯基的声音叹了口气,“英雄。”

阿尔弗雷德如受电击一般,忽然张大了嘴猛吸了几口气。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他抬起颤抖的手臂,伸向了晶屏上的按钮。

“不————!”

三十年前的临时监听者阿尔弗雷德大吼一声,无意中吐出了模拟器。画面消失了,他睁开眼,王耀看着机械表:“刚好,第三分钟。”

阿尔弗雷德跌坐在地,抬起一只手,擦了擦满脸的泪水。他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

王耀从口袋里又拿出一块手帕递给阿尔弗雷德:“我刚看了一遍你干预的这三条时间线……最后这一遍不是挺好的吗?”

阿尔弗雷德在手帕里擤了擤鼻涕,悲痛地摇了摇头。

王耀:“难道说,你这人,有胆子毁灭太阳系,却连亲手杀哪怕一个人都做不到?”

阿尔弗雷德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好了,”王耀摸了摸阿尔弗雷德的头,“你做得很好了。”

阿尔弗雷德不知领没领情,只是默默想了一会儿,把手帕递了回去:“谢谢。”

“……这手绢你自己留着吧。”王耀说。

阿尔弗雷德羞涩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刚才那些事,都是……真的在未来,发生过的?”

“对。”

“那北极熊……”

“他知道他的使命,是经历所有以灾难为终点的未来,除了尽力活下去,不能做任何干预时间线的举动,也就是不能去避免任何痛苦——这一切的努力,就是为了把未来记录下来,被我收听,然后被我在三十年前的干预抹掉——被我抹掉的未来他当然不会记得,因为从不知情的当下观测者角度来看,它们从来没有发生过。”王耀说,“布拉金斯基夫人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不做逃兵,给他添了多少多余的痛苦啊。”他又拍了拍阿尔弗雷德的头,“对他温柔一点,知道了么?”

阿尔弗雷德听话地点了点头。

舱门开了。阿尔弗雷德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正好看到从西翼走出来的伊万·布拉金斯基。

伊万看着他们,正要说什么,突然看见阿尔弗雷德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刺似的跑了过来,一把挂在了他身上:“北极熊!你没死!这真是太好了!我的神仙上帝老天爷呀,你可千万别死!”

伊万惊恐地看了看阿尔弗雷德埋在他肩上的脑袋,然后抬起头看了看王耀。

王耀无奈地摊了摊手。

于是伊万一把将阿尔弗雷德从身上扯了下来:“你刚才叫我什么?”

阿尔弗雷德看着伊万板着的脸,想起刚才王耀说的:对他温柔一点。

于是他试探着说:“万……万尼亚?”

伊万微微一笑,把阿尔弗雷德往地上一摔,然后抡起拳头就揍了过去。

王耀倒吸一口气,刚要去拉,就看见阿尔弗雷德向上一挣,反手又揍了伊万一拳:“你个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狗熊!我……”

话音没落,身上又挨了一下子。

王耀把气呼了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背过身,剥开了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又拿出了另一颗糖剥开。

背后没打几轮,突然“咚”地响了一声。王耀回过头,只见阿尔弗雷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伊万:“他晕过去了。”

王耀走回来,蹲下身看了看伤势。

“没什么。他低血糖了。”王耀说,把糖塞进了阿尔弗雷德嘴里,“脑子转得太快,身体代谢还跟不上。”

伊万也蹲在阿尔弗雷德身边,听了抬起头看了看王耀。

“对,”王耀说,“这就是我离不开糖的原因。”

他笑了一下。糖在他嘴里发出咔嚓一声。

 

尾声 执行人

 

“地球国际的公民,阿尔弗雷德·F·琼斯先生,”罗慕路斯的影像对会议室里的阿尔弗雷德、伊万和王耀说,“我们的组织上已经决定,吸收你为零区零号基地的第三个监听工作者。在监听系统中加入第三类职位,这是一次试点,你的职位名称,暂定为执行人。如果你接受,我们将为你注射神经芯片液,以便更好地执行任务及与同事沟通。如果你不接受,我们保留按照《舰队国际管理办法》对你的恐怖行为进行制裁的权利。”

阿尔弗雷德毫不在意地咧嘴笑着:“我接受。”

“好,”罗慕路斯的影响说道,“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回到地球,渗透地球国际,领导被煽动的零号星区公民。之后的行动方向,再听组织的通知。”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就要回地球了,”三个人走出会议室后,王耀对阿尔弗雷德说,“如果你遇到一个人……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她过得好不好?”

“可以呀!”阿尔弗雷德兴致勃勃地说,“什么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三百六十度的晶屏上,忽然全部出现了一个黄种人女孩的样子。行走坐卧的剪影轮番出现,最后定格在一个正面上。

女孩子扎两个团子头,臻首娥眉,巧笑倩兮。

“她叫春燕。”王耀说,“是一个人工智能。”

阿尔弗雷德看着那个女孩儿,愣了愣,伊万则看着王耀:“我记得,组织分配‘对象’的原则,本是和职工同种族的优先……”

“对,”王耀说,“这就是我的第一个对象。”

“为什么让她回地球去?”阿尔弗雷德问。

“因为她爱上了我。会爱就会知道什么是孤独。我不忍心她在这个地方孤独下去。”

晶屏上,女孩的表情,由阿尔弗雷德拥有的那种笑容,变成了王耀拥有的那种笑容。只停了片刻,女孩的影像便消失了。

“我记住了,”阿尔弗雷德郑重地对王耀点点头,“英雄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抱住了王耀。然后又转向布拉金斯基,刚张开手,就被后者一把推开了。

 “别紧张,”王耀拍拍阿尔弗雷德的肩,“你之前虽然没有做出最优解,但已经很不错了。组织派你执行这个任务,是综合考虑了你的个人能力和零号星区的整体情况,我们各位,这个,同志呢,都会协助你,确保未来事务得到最好的管理。这个神经芯片液注射呢,是个很简单的小手术……”

 “喂!——”在阿尔弗雷德对伊万的抗议声中,两个医务人员来架走了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的人影没了,声音才渐渐跟着消失。

“为什么对他那么苛刻?”王耀问伊万。

“他太天真了。”

“很快就不会了。”王耀轻快地说,“他会经历一些事,杀掉一些人,开始恨自己,然后爱上一个特别的人,再永远地失去她。然后他就会明白,为什么人都是要死的。”

前方的晶屏上,突然显示出了艾伦·琼斯的样子。

伊万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掏出一支烟,咬在嘴里点燃了。

王耀看了他一眼。于是伊万也拿出一根烟给了他。王耀把烟咬在嘴里,伊万凑过打火机帮他把烟点燃了。

“你根本不是讨厌他天真,”王耀吸了一口,把烟夹在指间,“相反,一想到他要经历什么,你还挺舍不得的。”

伊万吐了一口烟,沉默了一会儿:“也许。”

“不过你也不用紧张。你还有很多,很多时间。”王耀说,“你要相信我。”

伊万笑了一下。他点了点头。

两人在西翼入口处相互致意,随后各自转身。

王耀面向北边,看到食堂接待前台后面,又站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深色皮肤、黑发黑眼,看上去至多二十出头。长发又多又厚,打着波浪,大眼睛黑多白少,睫毛接近一吋。

于是他又吸了口烟,然后把它在一边垃圾桶上的灭烟砂里摁灭了,径直向前台走去。

小姑娘冲他甜甜地笑了笑。

“你叫什么呀?”他也甜甜地笑了回去。

“我叫乌尔苏拉2.0。”小姑娘说,“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个‘2.0’是什么意思。”

“不用管它啦。我叫你苏拉好了。”王耀说,“苏拉呀,你有糖吗?”

“抽屉里正好有的。”乌尔苏拉2.0拉开抽屉,拿出两颗糖递给王耀。

而王耀接过糖,又顺势握住了她的右手。

“苏,你想不想让我给你看个手相?”王耀笑着;如果他长得不这么英俊,腰再比现在粗一倍,这个笑容可以被称作色眯眯的,“男左女右,我先给你看右手。”

 

-END-

 

设定解释:

舰队国际、地球国际:来自《三体·黑暗森林》中的设定。所谓“地球口音”也是根据《三体》中的描述来的。

监听、未来事务管理局:监听原理纯属我瞎扯的,自己也编不圆,大家看个乐呵。熵表示混乱,是一个可计算的热力学物理量(这个我完全不懂),但总的原则是,在不做功的情况下,宇宙中的熵是恒增的。但是麦克斯韦提出过一个“妖精假说”,表明信息的参与似乎可以改变这个关系(这个我也不太懂)。总之我是用物质的加速导致时间旅行类推到信息上。并不是所有行动都会显著改变未来。某种行动对于未来的改动应该可以依照一个公式推测,涉及参数大概有行为强度、针对性、涉及范围、距离事件关键的距离、距离观测的目标未来的时间长度。这个公式以及如何掌握影响未来的度就是监听学校教授的内容了。

监听人、记录员:这两个角色不能由同一个人担任的原因是一个人的行为太容易影响自己的未来了,使得“无限存活”这个任务完全不可能完成。当然这个任务本来也不可能真的完成,但是舰队国际需要工作者努力执行这个目标,直到不依赖人类操作的未来管理系统被发明。

不死药:顾名思义,就是一种可以无限缩小衰老、延迟死亡的物质。

神经联网:来自《神经漫游者》的设定。与原书不同,这里联网者接受网络信息不需要利用操作台,而是脑内植入芯片,直接可以交换信息。

神经联网加速、信息熵增常速:信息熵增常速是单位物质在单位时间内创造出的最大信息量(事实上完全没有这么一个东西),是一个常数(我瞎编的),神经联网加速100%就是使得被加速者的信息处理速度等于熵增常速的100%,可以即时处理同一神经联网内,也就是监听范围内的所有信息。而500%、600%就是五倍速、六倍速播放信息。

王耀其实在扔骰子的一刻快速播放了扔大和扔小两条未来时间线。他神经联网加速非常高。虽然加速不是完全依靠值入的芯片,但是耗能的零头就够大了。所以一直需要吃东西,尤其是回血最快的糖。

骰子:思想本身不能干预未来。所以必须由一个行为来外化未来监听者的选择。对于王耀来说就是掷骰子。对于阿尔弗雷德来说是两句话。

热寂:和前文的熵增定理一样,是热力学对未来的一种假设。熵增到极限后,所有能量都转化为混乱的热能,没有动能可以产生,是全宇宙的末日。

乌尔苏拉:来自《百年孤独》。这个名字出现在家族的两个女性身上。我想用它代表一种“可替换性”。老王对人工智能王春燕也是真爱。

文中提到了阿尔弗雷德和伊万的家乡星区。其实老王的家乡就是第三星区。十八年前在外读书,躲过一劫。但文中没有机会提——而且老王戏份已经够多了!不要让他再抢戏了。

银河纪元和河内的人类殖民地:进入银河纪元后地球国际极度式微,殖民地探索和建设都是舰队国际主持的。银河纪元元年由第一和第二殖民地标志,随后每十年开始新建设两个。直到十八年前,即银河纪元四十年时中止。第一和第二殖民地建设者和居民以军事工作者为主,第三、第四殖民地则以科研人员为主。因为第三殖民地太激进探索,导致了暴露坐标的悲剧。银河纪元中期,舰队国际习惯说“X号星区”,而老一辈人或者地球国际公民则保持“第X殖民地”的说法。

暴露河内坐标:其实第三星区引来的不是黑暗森林打击。本文中的宇宙还未扩展到银河系以外,跟别说其他维度了……第三星区的灾祸是有针对性的,为了占领更好的生存环境导致的战争,更像是三体人对地球的攻击。但是这也足够危险了。

关于结局:比较开放向吧。我的设定是,最终被规划出来的未来不是阿尔弗雷德实验的那三个中任何一个。其实这后面还有个隐藏设定:王耀可能也不是最终的“监听者”。想想罗慕路斯,会不会又是他的“监听者”,管理着更久以后的未来呢?

其实……我写这篇文本来更多是为了写三个人的关系……以及自由心证的CP……然后就陷入了抠设定的汪洋大海之中……给我自己点个蜡。

嗯,真的没了。

 

-真·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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